劳伦斯先生扶着威廉的椅背,饶有兴趣地问威廉:“你看一下,我们从什么地方可以找到学校这些最早期的照片。”
威廉查阅了一下注释中的说明文字,读到:“在二号书架的第三层,编号是iph00001。”
劳伦斯先生迫不及待地走到二号书架前,很快就找到了这本古老的相册。他从书架旁边小桌上的一个纸盒中抽出一双薄薄的白色棉质手套,戴在手上,小心翼翼地一张张翻阅着,脸上露出欣喜的笑容,还不时用手机翻拍下其中的一些照片。
羽悠和威廉在等劳伦斯先生的时候,一言不发地在书架上随意翻看着历年来的校刊和年鉴。
劳伦斯先生又看了几本相册和那个年代的几本毕业薄,似乎对今天的发现之旅格外满意。
在结束今天的小说采风工作之前,他提议道:“我是1986年从a校毕业的,我想看看我在校期间的那些档案资料,回忆一下逝去的青春时光。”
威廉回到电脑旁重新重新查找,大约半分钟后,他高兴地说:“哦,那些资料全在四号书架的最顶层,编号是iph02896至02938……”
还没等威廉说完话,羽悠已经跑去,将木梯子支在了四号书架前,利索地戴上白手套,然后,一手提着素白的长裙,一手扶着木梯子,轻盈地攀上书架,将威廉说出的相册一本本拿出来,抱在怀里。
威廉看到身体单薄的羽悠竟然一口气抱了好几本相册,担心她重心不稳,从木梯子上摔下来,忙过去接,然后,将这些泛黄的老相册一本本堆放在宽大的方茶几上。
羽悠还在不断地给他递相册,不一会儿,茶几上就堆得像一座小山了,威廉想叫停,但是,不知为何,羽悠今天显得更为有兴致。
威廉伸出手要去扶羽悠从梯子上下来,羽悠很淑女地避让开他的手,自己扶着梯子,一步步走了下来。
刚才一番搬运,羽悠显然有些热了,她用手腕上的黑色发圈将微微卷曲的亚麻色秀发束到脑后,威廉隐约看见她轻轻摇晃的马尾辫掩映处,露出后劲一片腻白肌肤,上面也绘着一面飘扬的美国国旗。
威廉低笑,心想画在这里谁看得见,不过,这着实很符合羽悠的低调。
不过,今天,羽悠的举动却有些怪异,她平常是个做事前思后想的女孩,今天怎么这么冲动地自己去搬那些沉重的相册呢?这很不像她平日的作风呀。
三个人围坐在沙发前,羽悠从茶几上的纸抽盒中抽出一张薄棉的纸巾,细心拂去相片薄上的灰尘,然后,轻轻打开一页。
这本相册的每一页都是一位同学的大幅彩色照片,照片边角已经开始暗淡,画面也有些褪色了,羽悠一页页地翻过去,相册里一张张青涩而自信的笑脸,洋溢着青春的活力。
翻到中间一页,劳伦斯先生笑着说:“这就是我年轻的时候啦。我记得这张照片是我们毕业典礼那天照的,学校为我们请来了专业的摄影师。”
羽悠抬头看看面前这个眼角眉梢已留下岁月刻痕的,微微发福的中年男子,再看看照片上的英姿勃发的消瘦青年,五官果然有几分相似。
看到自己年轻时的照片,劳伦斯先生似乎格外开心,一下打开了话匣子:“想想那时候,我们有多么傻气。我记得,我们校刊的几位编辑还曾经联合了学生会的同学,给学校写过一个抗议信,控诉学校的种种’专制’行为……”
“那……你们受到惩罚了吗?”羽悠不禁好奇。
“哈哈……不但没有受到惩罚,学校还根据我们那封抗议信,改变了学校很多政策,比如:增加一些节日休假;把固定的三顿正餐时间,改为全天不限时供应餐食;把教堂礼拜减少到一周四次……”
威廉惊喜地说:“大家都以为学校现在沿用的传统,是理所当然存在在那里的,不成想,是在每一届同学们不断抗争和提议下才完善的!您这么一说,我作为学生会主席应该汗颜了,我在任的近两年时间里,不曾为完善学校制度作出过贡献。”
劳伦斯先生拍了拍威廉的肩膀,笑了:“学校的制度现在已经处在一个相对合理的平衡点上了,恐怕需要修改的余地也不是很大。倒是你,威廉,你的优秀众所周知,托马斯先生说,你将来必定会是为我们学校校史留下浓墨重彩的一个优秀学生!”
威廉笑着与劳伦斯先生客套,羽悠却在一本一本地翻看着手边的相册,三四本都翻过去了,却仍是一无所获。
劳伦斯先生又翻到了一组剧照,他看着上面一个穿着中世纪服装的大男孩放声大笑起来:“哦,孩子们,快看看吧,这可能是有史以来最丑陋的一个汉克了!这是我们当年排演的根据马克·吐温小说《一个康州美国佬在亚瑟王宫廷》改编的话剧时,拍摄的一组剧照,我就是那个蹩脚的汉克。”
羽悠和威廉同时将脑袋凑近了,去看剧照上的那个傻气十足的青年,威廉看着汉克穿着过于松垮的演出服和夸张的化妆造型,也忍不住哈哈大笑,然而,羽悠的目光却被汉克身旁站着的一个小个子侍卫吸引住了。
她一连翻看了好几页剧照,发现劳伦斯先生扮演的汉克身边,始终都站着这个小少年,在其中的一张剧照中,那个少年还把帽子戴歪了。
羽悠指着少年问劳伦斯先生说:“请问,您还记得他是谁吗?”
劳伦斯从茶几上拿起一只金色边框的放大镜,仔细端详了半天,忽然,开心地大声说:“哦,当然,这是克利夫兰啊!我们当时总喜欢叫他’克利’,是个非常可爱的小男孩,也是我见过最淘气的男孩。哦,让我想想,他姓什么来着……”
羽悠轻声接话道:“罗德(lord)……”
劳伦斯先生兴奋地重重点头,说:“对!他是克利夫兰·罗德,我们的小克利。”继而,他神色诧异地转向羽悠,问道:“你是怎么知道他的姓氏的?”
羽悠眼睛里闪动着晶莹的泪光,说:“他……是我爸爸。”
劳伦斯先生听了十分震惊:“哦?什么?你是小克利的女儿?”
他看看手里的相册,有细细打量了羽悠半天,才说:“像,实在是像!你的鼻子、和脸型简直和克利夫兰一模一样!”
说完,他起身走到羽悠面前,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羽悠伏在劳伦斯先生肩上默默地擦掉了眼角滚落的一行泪珠。
劳伦斯先生全然没有注意到羽悠的小动作,继续兴高采烈地说着:“天啊,小克利都有这么大的女儿了!我真为他高兴!要知道,他可比我小了整整两届呢!来来来,咱们看看你爸爸小时候的模样。”
劳伦斯先生将羽悠拉到自己身旁坐下,亲自拿起一本封面上写着“88”的相册,随意翻了几页,指着其中一张少年回眸一笑的照片,对羽悠说:“看看,这应该是你爸爸刚入学那年,那年他还带着一个可笑的牙套呢。”
照片上有个十三四岁的小男孩,浅亚麻色头发被风吹得有些凌乱,面庞清瘦,咧开嘴巴全然不顾难看的牙套,笑得恣意张扬,露出唇角漂亮的弧线。羽悠觉得这张似曾相识的面容,格外亲切。
羽悠摘下白手套,用纤细削薄的指尖轻轻摩挲照片上与自己有着七八分相像的英俊男孩,端详着他的眉毛、眼睛、鼻子和嘴巴,努力回想着记忆中爸爸的样子。
劳伦斯先生又抱过一本相册,翻找了一会儿,指着一张几个男孩迪肯森楼房顶的照片,说:“看看,你爸爸小时候有多淘气!有一天,他们几个低年级男生竟然把校园里所有的钟,都藏在迪肯森楼房顶的烟囱里,害的老师们找了好几个月也没有找到。在没有钟的日子里,可怜的老师们不得不靠看手表决定下上课时间。还好,那些钟在烧壁炉取暖的那个冬季之前被校工找到了,否则,来年春天就都要变成烤钟了!”
羽悠听了被逗得笑出了声,露出了八颗整齐的白牙。威廉诧异地看着羽悠喜形于色的模样,仿佛觉得,一瞬间,原来那个高傲冷漠的她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另一个甜蜜乖巧的女孩。
“哦,对了,”劳伦斯先生接着说,“有一年初秋,雨水特别多,你爸爸带着几个孩子把剧院屋顶那个的游泳池出水口堵住了,试图把它变成一个超级大鱼缸,他们还买了很多锦鲤放在里面。有一天,其中一条价值八百多美金的锦鲤死掉了,你爸爸哭了整整一个晚上。
羽悠眉开眼笑地看着劳伦斯先生问:“还有呢?还有呢?劳伦斯先生,爸爸还有什么好玩的故事?他上学的那时侯成绩好不好,参加了什么体育运动?有没有找女朋友?”
威廉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羽悠,今天,她和平日一点儿也不一样,她的眼睛放着光芒,那是威廉不曾见到过的期盼光芒,就像一个天真任性的小女孩,看到了商店橱窗里美丽的芭比娃娃,一心只想要得到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