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三点到我办公室来,我们单独谈谈……”不知为何,米勒博士上午的说过话忽然闪过脑际。
一下午都没有见到艾玛人影,像她这样吊儿郎当的人,该不会一犯晕把下午米勒博士找她谈话的事忘到脑后了吧?若是那样,恐怕她就真的要告别合唱团生涯了。
墙上的时钟就要指向三点,文瑾开始有些坐立不安了,她总觉得,艾玛的迟到和自己也多多少少有点儿关系,前思后想,她决定亲自去一趟米勒博士办公室。
文瑾急匆匆地走出低年级宿舍区,绕过中央草坪,穿过餐厅后面的小路,又踏进了艺术中心的大门。
经过会客区的美轮美奂的室内喷泉,文瑾都没有顾上看一眼,径直走到米勒博士办公室门前。
门虚掩着,里面传出米勒博士的声音:“……艾玛,我想,当初你们进入合唱团的时候,伊莎贝拉一定跟你们讲过我们的团队规则,迟到三次以上记一次排练缺席,三次缺席劝退。这你应该很清楚……”
艾玛居然准时来了,这家伙还不算太不着调,孺子可教。
文瑾长长地舒出了一口气,屏住呼吸继续听着门里面的对话。
“……你已经迟到不止一次了,过去的事情我不想再去追究,你能不能说说你今天迟到的理由?”米勒博士语气比平日训练时还要严厉。
他话音落下,等了半天,屋子里寂静一片,艾玛居然没有回答博士的问话。
文瑾忍不住透过门缝向里面张望,米勒博士办公室窗帘低垂,挡住了午后灿烂的阳光,屋子里亮着两盏昏黄的壁灯,写字台上的台灯灯光也是微弱的黄色,令这件办公室气氛稍显压抑,还有种日夜颠倒的错觉。
只见艾玛站在米勒博士两米开外的地方,翻着略向外突出的大眼睛,倔强地看着博士的脸。
她脑袋后面,焦黄色的头发被编成了一股股小辫子,齐刷刷束到头顶汇成一条粗粗大辫子。钢丝般又粗又硬的头发,令这条大辫子在她头顶像鸡毛毽子一样支支棱棱地炸开,死活也不肯垂下来。
艾玛一脸肃穆神情,她眼神凝望着书柜玻璃门中的一个六芒星形状的金质奖章,防备的目光中流露出一丝愤怒与惊惧。
此刻,在艾玛眼中,这枚金质的六芒星徽章与记忆中围剿他们的将军身上的徽章一点点重合。
那是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爸爸的临时指挥部里亮着昏暗的灯光。爸爸、妈妈、哥哥带着部下们先转移了,小艾玛中途偷偷跑回来,取她的小木吉他,那是她二哥亲手给她做的。
之前,爸爸的两个临时指挥部都被政府军队炸成了一片瓦砾,她可不希望自己的小木吉他被炸坏,更不希望它落到政府军那些坏蛋手里。
她摸黑从后窗跳进了自己住的那间屋子,走的时候,没来得及关灯,她一眼就看见了靠在门边的木吉他。
当她拖着心爱木吉他刚要跳窗离开的时候,就听到前面一阵骚乱,有人破门而入的声音,有皮靴笃笃踏在木楼梯上的声音,还有陌生人的叫嚣声:“报告,楼上没有人。”
艾玛的房间就在爸爸妈妈房间隔壁,从敞开的门向外望去,爸爸办公室里的情景一览无余。
此刻,已经有十来个士兵走了进来,距离她只有一门之隔,从半敞着的门她甚至可以看见他们塞在皮靴里的裤管上粘着泥土和血迹。
她吓坏了,以前,和爸爸妈妈逃亡途中,也遭遇那些坏人,但是,从没像今天这样近在咫尺。
她张开嘴刚要发出本能的尖叫,嘴巴被一只有力的大手捂上了,她睁大惊恐的眼睛回头一看,竟然是二哥。
二哥把她拖到床底下,拉上床幔,对她嘱咐着:“无论发生什么也不要出声,千万不要说一句话,就算是被他们抓住了,也不要说一句话。”
艾玛用力地点点头,用厚厚的嘴唇紧紧包裹住牙齿,然后,从里面死死咬住,仰起一张小脸让哥哥看,哥哥笑着摸了一下她的脸蛋。
这时,她的腿不小心踢了一下木吉他,吉他和地板摩擦发出轻微的声响。
只听外面有人在叫:“屋里有人!”
接着,艾玛听到子弹上膛的声音。
二哥一惊,还没等敌人进屋,他就从床下跃出来,然后,噌地一下跳上了窗台。艾玛知道,哥哥是想引开那伙坏蛋的注意力。
果然,一伙人冲进来,立刻看见了站在窗台上的哥哥,他们发出如获至宝的欢呼声:“在这儿,人在这儿!别让他跑了。”
艾玛非常害怕,她的身体在床底下不由自主地微微发颤。透过床帷距离地面仅有的一丝缝隙,她看见几个人扑过去,把二哥从窗台上拽了下来。
一个年岁大一些的士兵捏住二哥的脸端详了一阵,欣喜若狂地喊着:“快!快去叫将军来,抓住鲍特瑟家儿子啦!”
不一会儿,艾玛又听到皮鞋笃笃踩地的声音,一个穿着笔挺的灰绿色军装制服的人走了进来,艾玛看到他胸前别着大大小小的徽章,其中有一个枚金质的六芒星徽章非常耀眼,她到今天都还记得……
米勒博士从宽大的书桌后面站起来,走到艾玛跟前,伸手指了指书桌对面的单人靠背椅,示意她坐下,然后,自己也在旁边的一张椅子上落座。
“艾玛,你为什么总迟到呢?能不能告诉我原因?”
“告诉我,你爸爸在哪儿?”那个军官走到哥哥面前,坐在爸爸经常坐的那张旧沙发上,一双鹰隼一样的眼睛紧紧盯着哥哥。
哥哥一言不发。
军官用眼神示意手下可以去教训一下哥哥了,艾玛害怕地闭上了眼睛。一阵沉闷地击打之声,伴随着急促的喘息,却没有叫喊和哀嚎声,艾玛胆怯地睁开眼睛,看到两个健壮的士兵正在对躺在地上的哥哥拳打脚踢……
“我听伊莎贝拉说:你最近三周,几乎天天都迟到……”说着,米勒博士摇了摇头,“时间观念对于合唱团是非常重要的,我们每年春假都会有巡演,一周的时间,我们要去很多不同的地方,一天之内就可能会有两三场演出,你这样随随便便,会给整个合唱团带来不好的影响。”米勒博士苦口婆心地给艾玛讲着道理,
艾玛却如同没有听到一样,缄口不言,还用嘴唇包住了牙齿,从里面死死咬住。
“如果不想死就赶快说,我可没有那么好的耐心!”军官示意手下住手,看着满脸是血的哥哥,说:“你最好放聪明些,你爸爸和他的军队迟早是要被我们剿灭的,你要是和我们合作,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米勒博士看艾玛不吭声,站起身走到她面前,用一种更婉转的方式和她交流:“我们学校的合唱团有二百多年的历史了,我接手合唱团指挥这二十一年来,一直致力于将良好的传统和声誉传承下去,让合唱团的演唱水准再上一个台阶。你屡次迟到已经违反了团队纪律,我不能为你开一个不好的先例,可我更不想失去一个难得的女中音。”
艾玛下意识地摸了摸挂在右胯上的那个迷彩帆布小腰包,这个包结实极了,专门用来放土造的*和爸爸送给她的小手枪,可此时,这个小包空空如也。
军官看到哥哥仍是不说话,走到他面前,声音放得温和了一些说:“你的事情我们非常了解,我知道,你和你爸爸哥哥不一样,你在中学阶段就表现出在机械工程学方面的过人天赋,你不是梦想着去英国的帝国理工大学学飞机制造吗?现在,只要你告诉我们你爸爸和哥哥藏在哪里,我下个月就可以送你去英国,我们会给你足够的钱,你可以改名换姓,在欧洲一辈子逍遥自在,过上你想要的那种生活。”
艾玛看到,哥哥的手摸向了右胯上挂着的那只迷彩帆布小包,从里面拿出了一把手枪,正要扣动扳机,将军的大皮鞋跨过哥哥仍显得有些单薄的身体,踩在了他的手上,接着那两个士兵又扑了过去,抢走了哥哥的手枪。
米勒博士看到艾玛一直一言不发,不禁蹙着眉摇了摇头。他是个受人尊敬的学者和艺术家,艾玛此刻的强硬态度,让他觉得遭受了前所未有的冒犯。
博士脸上出现愠怒神色,下意识地从桌上拿起他那只银色的指挥棒,一边挥舞一边说着话,声音也不由得提高了几度:“艾玛,你是不是完全意识不到,排练迟到是一件不好的事?”
艾玛看到军官脸上已经撕去了伪善的面具,他从一个士兵手中拿起了一把枪对准了哥哥的脑袋,嘴里恶狠狠地说着:“你们这群叛乱分子就该去下地狱!”
此时,艾玛双眼紧闭,汗水泪水顺着脸颊往下淌,身上穿的那件黑色卫衣后背处已经湿了一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