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是周六,辰辰吃过早餐,就直奔农校长家,校长的宅邸离主校区很远,位于招生办公室附近。刚走近门廊,就听见里面传出欢声笑语十分热闹,从落地窗望进去,农校长的小女儿朱莉亚,羽悠、崔美儿,还有几个低年级同学正围坐在餐厅内一张铺着碎花台布的桌子前喝茶聊天。
辰辰按响了门铃,朱莉亚跑出来开门。
“嘿,早啊,朱莉亚,你又长高了。”辰辰说着,递上一盒巧克力。
“哇,太棒了,我最喜欢的godiva。”朱莉亚欢叫着,将辰辰拉进房间。
农太太看见辰辰,忙笑着迎上来,说:“查理,你可是稀客。快过来,尝尝我做的小松饼。”
转眼,她看到朱莉亚正在兴高采烈地正在拆着巧克力包装,嗔怪道:“每个周末都有这么多同学来我家做客,就你讲究最多。”
“您每周都给各个宿舍楼换着花样做曲奇饼之类的小点心,就怕我们熬夜学习肚子饿,我这也算是礼尚往来。”辰辰寒暄着坐到了同学们中间。
大家正在聊刚才崔美儿、羽悠和朱莉亚斗琴的事情,见辰辰来了也不见外,继续他们的聊天。
不一会儿,农校长放下报纸,一边摘下老花镜,一边从客厅走过来,嘴里说着:“每周末都能听到这么棒的音乐,还能和这么多有趣的人聊天。要我说,没有比在a校当校长更幸福的事情了。”
辰辰还不习惯在校长家做客,见农先生走过来忙起身问候:“农校长,周末来打扰,实在不好意思。”
农先生忙将辰辰按坐回椅子上,笑道:“哈哈,哪儿的话?这只能说明,之前,你来这里的次数太少了。”
“是啊,我家客厅随时对你们开放。”农太太说着,笑眯眯地为辰辰添了些咖啡。
农校长品了一口杯子里的咖啡,对辰辰说:“你不知道,过去,罗杰斯和彼得最喜欢过来和我讨论政治,安东和雅各布和我聊的最多的是哲学,伊丽莎白和奥利弗喜欢谈戏剧,薇薇安三天两头跑来和我讨论经济学问题,还有……”
老人说到这里,声音一滞,目光转向客厅落地窗前的国际象棋棋盘,忽然收住笑容,不说话了。辰辰知道,农先生一定是又想起了那个他非常欣赏的学生威廉。
为了不让老人难过,他马上引开了话题,道:“好啊,今后,我一定多来拜访。这一次,我是特意来感谢您给我写推荐信的。”
农先生舒了一口气,道:“不用客气。咱们a校的每一个学生都是最优秀的。不过,查理,我亲眼看到了你的成长,更为难能可贵的是,在这个过程中,无论外界有什么样的影响,依然不能动摇你的善良本真的天性。”
几个人又闲聊了一会儿,羽悠说还要回去写两篇论文,农太太也不挽留,拿起一小盒点心塞到她手中。
这几年,农校长夫妇知道羽悠父母不在身边,对她格外关心照顾,羽悠也将这两位老人视作自己的亲人一般。
辰辰便也起身告辞,随着羽悠一起走出了农校长家。
一进入十月末,辽阔的西海岸和大部分南方城市还是艳阳高照的朗朗秋日,新英格兰地区却已是一片肃杀的冬天景象了。两人戴上口罩、围巾,将羽绒服拉链一直拉到脖颈处,顶着瑟瑟寒风往宿舍区走,一路上,有一搭无一搭地聊着即将来临的万圣节晚会和新近提交的ed申请。
辰辰一直将羽悠送进了维多利亚楼,推门走进大厅,里到处都摆着同学们自制的南瓜灯,沙发一角和吧台内侧,还放着不少半成品的万圣节服装。壁炉里的熊熊火焰将大厅烤得暖烘烘的,辰辰不由得摘下了口罩和羽绒衣风帽。
羽悠看他没有马上离开的意思,便请他在沙发上坐,问了一声:“喝咖啡吗?”
“刚才在农先生家刚喝的,你不用忙,只是想和你随便聊聊。”
辰辰说的轻描淡写,羽悠嘴角噙笑,却觉得辰辰所说的随便聊聊没有那么简单。她在对面的沙发上飘然落座,只等对方抛出话题。
“先恭喜你,顺利晋级世界青少年绘画总决赛。”辰辰说罢,看似无意地拿起壁炉罩旁边的一根细长银签,拨了拨炉膛里的炭火,火苗一下窜起老高,舔着炉壁,也照亮了他的面庞。
“还要谢谢你的鼓励。”羽悠脸上没有任何波澜,仿佛在谈论午餐是吃意面,还是烤鸡。
“什么时候动身去中东?我印象中总决赛是在迪拜,对吗?”辰辰搓了搓依旧有些僵直的手指。
“11月21日走,正好赶上感恩节假期,还可以少请几天假。”羽悠的口气听来仿佛一切尽在掌握。
辰辰见她依然没有主动提出,让自己欣赏一下那幅复赛作品,只得主动开口请求道:“上周五的晚餐会上,我和娜拉坐一桌,一顿饭功夫,她都在谈论你的那幅复赛作品。她说,你画的是一位凭窗而望的女子,大赞画作有维米尔的风采,我倒是越来越好奇,这幅画究竟长什么样。”
“娜拉老师向来喜欢夸奖学生,其实真的没有那么好。”羽悠垂眸,觉得今天恐怕躲不过去了,辰辰来这里,竟然就是为了专程看这幅画的。
“复赛还是按照老规矩,先給组委会发带作品照片的邮件,再寄送原件,对吗?当然,如果你手机上保留了那幅画的照片,就更省事了。”辰辰对比赛规则门儿清,说话更是滴水不漏,几乎让羽悠找不到借口拒绝。
她犹豫了片刻,才打开手机相册,递给辰辰。
辰辰接过手机,将屏幕横置,一幅色彩凝重略带阴郁的油画展现在他眼前。这就是娜拉心心念念的那幅画吗?乍一看,他甚至想用平实,接地气这样的词来概括这幅画的特点。
画中呈现了一位美丽女子卧房中的场景,一幅斜拉开的丝绒罗帷占据了画作的三分之一,似乎也遮住了女子生活中更多的细节。
女主人公手扶一张华丽的桌子凭窗而站,桌上凌乱摆着她的饰品,对面是一张空空的镶皮西班牙椅。画面最明亮的部分就是女子的肌肤,和她对着那扇窗。
这女子果然令人过目难忘,倒不是因为她姿态美好,容颜娟秀,而是源于她脸上那种极其复杂的表情,任何人都不难看出她的忧郁,却很难判断这种情绪是源自失落、思念、悲伤还是其它的什么原因。
辰辰毫不费力地就注意到了娜拉老师提到过的两处细节,一个是玻璃窗里映出的男子影像,另一个是女子胸前的突兀的红色刺绣。
他仔细端详着整幅画,用心体会其中的内涵,尽管他一时间还琢磨不透,羽悠到底要表现什么,却五路如何也无法从中解读出,娜拉老师提到过的为爱心碎主题。
“我能当面请教画中的含义吗?”辰辰说着,用手指扶过屏幕,避免手机忽然黑屏。
羽悠摇头,道:“有时候,画画的人也无法用语言描述自己究竟想表达什么。”
一个念头闪过辰辰脑际,不禁令他片刻心悸。羽悠毫不犹豫地让娜拉老师欣赏了自己的作品,对他则再三推拒,这种行为本身或许是她的下意识,但是,其中是否暗含了,她不想让人真正读懂画作主题的因素?
换句话说,不了解她的人,肯定会对作品产生自己的理解,而太了解羽悠的人则更容易得出正确答案!
那个答案究竟是什么呢?
离开维多利亚楼,辰辰心里更乱了。
他沿着湖岸漫无目的地走着,觉得自己的强迫症又犯了,仿佛不把这件事想明白就寝食难安,然而,有些事情不是一时半会就可以弄明白的。
几天后,辰辰去希尔夫人办公室,接受论文的单独辅导,无意中和她聊到了羽悠的第三次催眠治疗。
出于保护个人隐私的原因,希尔夫人并没有透露羽悠梦境的内容,只是将她提出的那两个奇怪的问题告诉了辰辰。
梦境和回忆哪一个更真实?
梦境和现实会不会是+1与1的关系?
“+1和1?辛西娅是不是想表明,她的梦境和现实回忆之间,存在互为倒置的关系?”辰辰看着温婉慈祥的希尔夫人,希望从她眼睛里看到答案。
“梦境包含了很多内容,能拆分出来的信息元素更是海量,究竟是哪些方面互为倒置呢?若是她缄口不提,我们是永远也无法猜到的。”
说着,希尔夫人面带忧虑地向辰辰谈到了她的另外一个疑惑:“羽悠和妈妈分开,只是这三、四年的事,和爸爸分开的准确时间,虽然无从考证,但是显然要更为久远。如果是这样,她理应和妈妈关系更亲近,为什么她口中经常提到的却是爸爸?”
这一点辰辰也有同感,从那个冬夜,在冰天雪地的湖边扔表,到后来,她偶尔向辰辰提到的爸爸陪她弹琴,送她项链等等,然而,其中的原因,辰辰也回答不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