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秋雨一场寒,初冬的雨就更加刺骨了些。
淮阳郡治所陈县,郡府偏厅内,远道而来的阳城县县令赵阳正站在郡守李兴肆的面前,大声说道:“敢言上吏。下官以为士伍鹏不宜做阳城县之守都田啬夫。此人贪图钱财,不但妖言惑众,而且唯利是图。在阳城县为吏不足旬日,就凌虐地方,被称为酷吏。让他继续留在任上,只是再激起民愤!!”
淮阳郡守李兴嗣身体魁梧,额头宽阔,腮帮鼓起,留有美须。听了赵阳的话,李郡守不动声色,只是做出倾听状来。
大秦朝廷里面的斗争从来都非常激烈,地方上也不例外。有些争斗是出于权力,有些则还夹杂着学派的差异。例如这阳城县,县令赵阳乃是出自儒家,县丞王继则出自法家,二人先天上就走不到一起去。平时你好我好,面子上到还能凑合,但一涉及到来年的政绩布局,矛盾就激化了起来。
再加上王继一直是县令之位的重大威胁,赵阳不得不亲自动手,除掉王继的得力部下。大秦虽然是法家一家独大,但对其他各派学说还没有开始大肆打压,焚书坑儒此时更是还没发生。似赵阳这等儒家弟子,若是能像荀况那般兼顾儒法,也不是不可以为吏一方。
但令李兴嗣头痛的是,这帮儒家弟子们对于利用规则的把戏极为精通。此次他顺水推舟的给了王继一个面子,把号称能够冬种的士伍鹏安排到阳城当守都田啬夫。不知道怎么就踩到了赵阳的痛脚,在冬种马上就要完成的时候,突然蹦出来阻挠。
若是以往,李兴嗣少不得息事宁人,让走关系上任的士伍鹏回家呆着去。然而从最近得到的消息来看,王继并非大言欺人,那个士伍鹏果然精通农事,还颇擅长民政。小小年纪竟然能说服麦积乡当地父老,将冬种干得有声有色。
眼瞅着事情指日可待,只需等到来年春便能见分晓。此时赵阳如此坚定的杯葛,只能说明那士伍鹏的确能成事。
心中下了决定,就见郡守李兴嗣还是和平日一样,冷淡的听着赵阳激昂慷慨魄力十足的发言,等他大大攻击了一番张鹏的品行能力之后,李兴嗣开口了,“今日已晚,此事明日再议。”
上吏发话,赵阳也不能拽住李兴嗣的脖领子要求继续商谈。带着浓浓的不满,赵阳躬身送李兴嗣离开。
回到临时落脚的馆驿,从麦积乡赶来的田啬夫已经等在那里。
见到赵阳回来,他立刻拿出一卷书简交给赵阳。然后急切的说道:“敢言上吏,此乃乡中田典们的书信。信里面都讲,那个竖子桀骜不驯,不仅没有把俺放在眼中,连一众田典都不被他看在眼里。此人急功近利,只想打着冬种的幌子赚取声望。田典们看不下去,都望上吏能够拨乱反正。”
“本吏知道了。”赵阳的声音中气十足,他也没看信,直接把那一大摞竹简放在案边。
自打听说士伍鹏的事情之后,赵阳就已经有了自己的看法。这小子立功本来对自己是无害的,甚至还可为他添加政绩。但现在士伍鹏已经是王继极力要用的人,那就说明鹏早已被打上了县丞的烙印。
所以赵阳眼中的鹏就已经不是什么好鸟。即便谈不上要杀之,也需要赶回去继续放牛。
而且张鹏所作所为让赵阳更坚定了自己的想法。凡是这种以功劳博进身的,都是酷吏。大秦已经遍地都是法家人物了,赵阳绝不容有自己的治下再有酷吏的容身之地。何况这个酷吏又是县丞一系,那更是要解决的。
至于张鹏所做之事可否有利于百姓,赵阳根本不在乎。有利于百姓的事,必须得儒士君子来做,才能真正有利百姓。其他任何人做这等事,都是为祸天下。
另一边,得知县令赵阳到陈县告状的消息后,县丞王继也没闲着,他急忙动身,直奔陈县而来。现在已经不是保护鹏那小子的事了,还事关他自己的脸面。倘若鹏有什么闪失,那让投靠自己的吏员们如何做想?
所以鹏必须保住,王继坐在颠簸的车内,心道:“想去掉吾之臂膀,做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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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县丞,郡丞有请。”一位仆役恭敬的对王继说道。
王继并没有像赵阳那般急冲冲地去直接面见郡守,而是选择了看似迂回的一条路,先和郡守的副手郡丞谈谈!
此位郡丞乃是李郡守的得力干将,早期一直在军中效力,负伤后才渐渐转成文职,跟随李兴嗣后就一直鞍前马后,颇受信任。如果能说服郡丞,那郡守那边的问题也就不大了······
王继也不说话,只是点点头,跟随仆役步入一座小院,屋内生了火盆,李兴嗣极为信赖的郡丞坐在主位上自斟自饮。
王继连忙去履上前,稽首参拜。
郡丞笑道:“王县丞,也给你自己满上。外面如此寒冷,喝杯酒驱驱寒气。”
“诺······”
两人坐下,王继喝了口酒,也觉得身体舒服不少,。他率直的说道:“郡丞,赵阳作梗,在郡守面前胡言乱语,不知您可否能帮下吏在郡守面前帮着说项一二?”
听了王继的话,郡守忍不住好爽的笑出声来,“哈哈!”
开怀笑了几声,郡丞问王继,“王县丞,你可知郡守为何对你青睐有加,连一个士伍都能破格充作守都田啬夫?”
“这······还请上吏开释。”王继对郡守李兴嗣的心思还真的不是很清楚。
“郡守兴于战阵之中,又为吏多年,什么人没见过,什么魑魅魍魉的算计没遇到过?倒是王县丞汝这等做实事,说实话的人没遇到几个。“
郡丞先是夸赞了王继一番,话头一转,又说到了自己身上:“吾之所以能得李郡守青睐,不是我比别人更懂算计。而是我从来不对郡守算计。士伍鹏破例为阳城守都田啬夫这点事儿,在郡守眼中不过是巨胜(芝麻)大小的事情罢了,只是那赵阳说话直率,郡守担心事情真的如赵阳所讲。”
他看着若有所思的阳城县丞王继,总结道:“王县丞若是想让郡守许可,不用走其他路子。只需让郡守知道事情里面的关键即可。”
王继听了之后只觉得豁然开朗,他原本以为自己需要花费极大经历才能说服李郡守,没想到事情并不是他想的那样。办实事,说实话。王继觉得自己即便没做到让他自己问心无愧的地步,却也足以碾压那帮腐儒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