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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张氏子房
    淮阳郡,西周时期为妫姓陈国,春秋时期被楚国所灭,置陈县。
    六年前,秦始皇二十三年(前224年),秦王政召集群臣,商议灭楚大计,王翦认为“非六十万人不可”,李信则认为“不过二十万人”便可打败楚国,秦王政大喜,认为王翦老不堪用,便派李信和蒙恬率兵二十万,南下伐楚。王翦因此称病辞朝,回归故里。
    不久,楚军故意示弱,且战且退,保留精锐部队从后突袭李信,大破秦军两营兵力,斩杀秦军七个都尉,是为秦灭六国期间少有的败仗之一。
    秦王政听到这个消息,大为震怒,亲自乘快车奔往频阳,向王翦致歉,并答应加兵请求,王翦统领六十万大军启程。抵达楚国国境之后整整一年坚壁不出,六十万士兵都囤积起来休养生息,甚至每天比赛投石以作娱乐。
    楚军因为兵少而无可奈何,一年后终于按捺不住,正当楚军在调动之际,王翦就率兵出击大破楚军,杀项燕于蕲,虏楚王负刍,平定楚国。而楚国的陈县,就成了大秦的淮阳郡。
    陈县在秦国大军逼迫下不战而降,所以满城的公卿贵戚并未受到太大刁难。毕竟秦国在中原的统治未稳,还不敢急于摧毁当地的统治基础,只能对楚国旧族加以利用。例如前文中三树里的里佐鸠,便是在那个时候摇身一变,成了秦吏。
    陈县城南,有一户占地不大,但却颇有不凡的人家,在楹门上,挂着一块匾额,上书“张氏宅”三个字。冬阳高照,一个矫健的身影出现在了距离张氏宅不远处的角落里。此人先是左右观望了片刻,见无人注意,才快步上前,扣响了宅门。
    不出片刻功夫,宅门开了一条缝隙,里面有一白发隶臣露出脸来,与那矫健之人打了个照面,也不说话,就闪身让来者迈进,然后转瞬就关闭了宅门。
    来者原本在张氏宅外观之,以为此地乃是破败之所,不成想进入门后绕过影壁,才猛地发现里面别有玄机。凋零的柳枝间,隐隐可见亭园楼阁错落有致。可以想见,若是到了春夏二季,定然是一个极美的居所。
    那头发花白的老隶臣恭恭敬敬,带着他走过一座小木桥,快步朝水边小亭走去。
    来者风尘仆仆,衣着也不甚讲究,单看外表,定会误以为是个穷酸的士伍。可若仔细瞧,就会发现此人举手投足间自有一股子气势双目有神、步伐有力;肩背挺阔、气息沉稳,一看就是精通武艺的高手。
    一路上,来者并没有见到其他的隶臣、隶妾,满目尽是萧然之味,他不由得暗暗摇头:“传闻果然当不得真,还以为张氏会有多大能耐,没想到和其他旧族并无二致都被嬴政打断了脊梁,除了苟延残喘,屁用不顶。
    正在他心中感到失望的时候,小亭处,传来一曲响亮的琴音······即便是不懂得音律的来者,出于武士的本能,还是隐隐感受到了金戈之气。
    “嘶······”来者眼神微微一亮,带着好奇加快了脚步。
    亭子是四角攒顶,四周能看出原本是种植了花卉修竹的。只是积雪覆盖之下,残枝败叶于风中飘零,在琴声中微微发颤······
    弹琴的是位宽衣博袖的白衣青年,他坐在竹席上,一头乌发披散在肩上,显得不拘小节,此人十指修长纤细,相貌秀美,双目微闭,表情很专注。
    “衡门之下,可以栖迟。泌之洋洋,可以乐饥。”这本是陈地的歌谣《陈风·衡门》,讲述的是安贫乐道之意。曲调最初平平淡淡,仿佛操琴之人早已经习惯了现在的安稳日子。
    可慢慢地,曲调渐渐夹杂了弹奏者的情绪,开始迸裂,琴音尖锐,不断走向高亢,一下子变成了
    我出我车,于彼牧矣。自天子所,谓我来矣。召彼仆夫,谓之载矣。王事多难,维其棘矣。
    我出我车,于彼郊矣。设此旐矣,建彼旄矣。彼旟旐斯,胡不旆旆?忧心悄悄,仆夫况瘁。
    王命南仲,往城于方。出车彭彭,旗旐央央。天子命我,城彼朔方。赫赫南仲,玁狁于襄。
    若是懂《诗》的人在此,便能听出,白衣君子弹奏的,是《小雅·出车》,此诗通过对周宣王初年讨伐玁狁胜利的歌咏,满腔热情地颂扬了统帅南仲的赫赫战功,表现了中兴君臣对建功立业的自信心!!!
    但可惜的是,来访者却是个不懂诗、书的莽夫。他被老隶臣拦着不让进亭,早就不耐烦了,哪还顾得上听这琴音里的内涵,眼看一曲弹完,便大声喊道:
    “张氏子,素闻尔有童仆三百,皆是敢死之士,有勠力反秦之心。可怎地却在此弹琴,坐以待毙?”
    雄浑壮阔的琴音登时停了,青年按住琴弦,看向来人,面色平静,那双眼睛,更如同古井中的水,黝黑深沉。
    “君子。”老隶臣伏地拜道:“阳夏吴氏子来访。”
    白衣君子起身,淡淡地说道:“原来是吴叔来了,快请坐,温酒。”
    “不必了!”
    吴叔大步走入亭中,站在一角,拱了拱手便算是见了礼,道:“张大侠有信托俺送来,既至,不如归去!”
    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卷竹简,单手递过去,道:“也不知张大侠晓不晓得汝是何等人,竟将这么重要的消息白白送尔!”
    白衣君子面对吴叔的失礼举动,并不恼怒,他起身淡然接过,旋即当面展开,扫了一眼后,直接丢到了火盆当中。竹简遇火便燃,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然后,朝吴叔作了一揖,轻声道:“还请转告张大侠,子房谢了。”
    吴叔目光炯炯地看了对面的张子房一眼:“告辞!”
    说罢,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了。
    “呵······”望着吴叔远去的背影,张子房微微叹了口气。这天下中仍然不忘反秦复国的人还有很多,但却大多如此人一般不懂得韬光养晦、积蓄力量,使得本就弱小的势力早早暴露在强秦面前,然后就迎来无情的杀戮······
    不过······
    张子房的脑海中闪过方才那卷竹简上的内容:“春三月,贵客至!”
    “贵客?”
    这天下,谁是最贵之人?又有谁反客为主,占有东方六国?
    张子房用修长的手指似是无意的拨弄过琴弦,想道:“蛰伏日久,也该有所行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