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门,开门的是一个眼眉间极有风情的曼妙女子。
说起那个女子时,春和声音变得温柔而娇媚,这种温柔娇媚不同于她平日说话时的声音,甚至给人一种男人刻意装女人、还装得分外像的感觉。
这种说话方式是刘老交给她的。
春和谨记自己现在是男人,正在装扮女子。
她说话的语调随着故事情节上下起伏,说起书生与女子欢好时声音中带着欢欣,温柔、体贴,风情万种。
她说起书生乐不思蜀,语调中带上了对书生爹娘的同情和对书生的惋惜。十年寒窗苦读,却因儿女情.事错过了科考,收到父爹娘来信,却依旧不知道悔改。
到了端午节,不知情的书生在酒里放了一些雄黄,本想驱邪,却不想让那女子显露出了原形。原来那女子是巨蛇成精,虽说成精,但终究蛇怕雄黄。
说到此处,春和恢复了假扮的男声,她的声音骤然发抖,带上了几分寒意。
听说话的人们个个噤若寒蝉,神情也颇有几分不自在。
故事中那个露出原形的女子再也没有办法保持神志,书生也终于为巨蛇所吞噬。
“说来也是可惜,原本能一朝金榜题名,光宗耀祖,却为美色所迷,最终丢了前程更失了性命。贪欲、色.欲是两把高悬在人头顶的利刃。”
春和说完,长长舒了一口气,却又分外紧张地看着纪初霖。
纪初霖一直在为瓦子的事情忙碌,被赐婚后,春和也一直没在古镜瓦说过话,而是跟着杨梦笛游走于各种官宦之家。纪初霖另请了一个女说话人去镜瓦。
纪初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听她说过话。
春和却一直跟着刘老学习,她很想知道纪初霖对现在的她有何看法。
她在纪初霖的目光中看见了惊讶、赞许,还有彻底的承认。
那一瞬间春和的鼻翼有些微微发酸,她身着男装,贴着假胡子,却不留意一抿唇,做出了小女儿的神态。
纪初霖转脸向张老。“轮到你了。”他递出早已准备好的话本。张老拿着话本,翻了几页,结结巴巴,读错了好几个字。
杨梦笛悠然站在一旁,张老每念错一个字他就即刻纠正,又说起《说文解字》,将每一个字具体拆分,简要阐述字源词源。他每解释一个字,张老就一阵哆嗦,到了后面,那张老竟是紧张仓皇的连一个完整的句子都说不出来。
纪初霖颇为得意,对王显深深鞠躬,又转向围观的众人,拱手,道:“各位,现在你们还认为这话说人的活计是任何人都能做的?”
围观人似有所悟。
纪初霖又说起夏桔。
“我说了,他有那个让人挥金如土的价值。”
他挥了挥手,一直等候在外的瓦子的人让轿夫抬着夏桔的轿子而来。
掀开轿帘,众人先是嗅到了一股分外馥郁的芳香。
夏桔今日着女装,柳眉红唇,娇艳如花。一身娇媚的海棠红,裙角用同色系的丝线绣了一圈细小的海棠花。高高挽起的发髻上插着花鸟纹样的金步摇,每走一步,婷婷袅袅。
围观的男子全呆呆站着,仿若看见了神女下凡。
夏桔的随身小侍拿出点曲的本子交给了王显。王显随意翻看,点了一首冯延巳的《踏鹊枝》。
“谁道闲情抛掷久。每到春来,惆怅还依旧。日日花前常病酒,敢辞镜里朱颜瘦。河畔青芜堤上柳。为问新愁,何事年年有。独立小桥风满袖,平林新月人归后。”
语调凄婉,明明是男子,夏桔却拥有比女子更柔美清丽的声线。
他终究是曾让人花费万贯买回家的“女技”。钱家人的做法毫无人性,却又的确培养出了夏桔这个最顶级的技者。
听着《踏鹊枝》,纪初霖低声对杨梦笛说在他生活的那个年代,词的唱法都基本遗失了。
“为何?”杨梦笛问。
“我妈曾经说过,似乎是乐谱丢了、还是没人看得懂乐谱?我记不清了。”
杨梦笛微微点头。
一曲终了。
众人却无回应,他们大都还沉浸在曲子中。忽有人轻声喝彩,第二个,第三个。围观的人终于如梦初醒,喝彩声此起彼伏。
纪初霖面带笑意,待一切沉寂下去后才转身对王显笑道:“我说过,他有这个价值。我古镜瓦中的技者都有这个价值。”
都懒得看张姓名父子一眼,他转身面向围观的人,深深鞠躬。
朗声道:“世间之事,存在即是合理。我古镜瓦售卖的技艺,看似谁人都会,想要达到我古镜瓦技艺人的水平其实非常困难。”
他一时语结,便求救般看向杨梦笛。
杨梦笛摇着扇子,笑道:“凡技艺顶级之人,三年入门,三年强化,三年于同门师兄弟中求胜,战天下,胜八方,以夺取技艺精湛之名。先前张老云技艺者、人皆能胜任,却不知世上之事自不是‘简单’二字可言说。切葱者识刀,识刀法,识世上之葱,再识六十余种切法,方成翘楚。张老所谓‘人皆能之’,不过是自以为能,目空一切。”
王显颔首:“说得在理,世间之事,从无‘简单’可言。”
纪初霖用力点头,以掩盖自己眼中的茫然。他其实没怎么听懂杨梦笛的话。
他也知道杨梦笛知道自己没听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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