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觉得她软弱,难不成还有本事学那泼妇骂大街,便是她骂,自家也不怕,难道还能惧了她,对着铜镜儿松松头发,斜斜插了支银簪子,又抹了些口脂,扭着腰掀开帘子往前去。
萝姐儿正坐在靠墙边的一张桌子上,铺子一屋建的低矮,黑压压的大正午还没光透进来,李寡妇自后头点了支蜡烛过来,进门就先笑:“哟,这是哪一阵风把姐儿吹来了。”
萝姐儿脸上那淡漠的神色不见了,抿了嘴儿笑一笑,极不好意思似的,缩了肩动两下,半晌也不说话。
她这付模样儿瞧在李寡妇眼里,勾了嘴儿笑起来,怕是媒人已经上了门,这两个蠢虫动了心,她倒不怕她们不动心,有纪老太太成,事儿总归闹得成,她自来靠着男人,如今才尝到靠着婆婆的滋味儿。
“姐儿这还羞起来了,大姑娘家家总要出嫁,可不兴学那些个丝坊绸坊的,拖到十七八,花信儿都要过了,正是这打苞的年纪,好雨才能催得开好花儿。”她面上堆笑,手也不停:“我给姐儿舀一碗馄饨,三鲜儿的。”
鸡肉鸭肉猪肉加了蛋皮虾米,她这馄饨铺子用的还是前头丈夫给的了秘方,拌得馅儿鲜,裹得肉儿足,擀得皮儿薄,她又惯会卖骚弄情,这才支撑了母子两个过活,日子且过得着,等跟纪二搭在一处,连正经生意也十分关照了。
可这手上的活计却没忘,每样捏了五个,拿了大漏勺儿往滚汤的沸水锅里头搅,等馄饨一只只饱满的浮了起来,她拿了青花瓷碗儿盛了,舀两勺子老火鸭子汤,撒上蛋皮,又特特抓了一把虾皮磨的粉。
端到萝姐儿跟前:“姐儿尝尝看,却不是我夸口,这满泺水,再没别家似我这里的馄饨好!”说着抽了帕子擦额头,觉着叫热气一喷身上都冒汗,笑道:“姐儿吃着,我往后头去打水洗个脸。”
萝姐儿只怕她不走,点了头,拿起瓷勺儿,还摸桌上的盐罐头,李寡妇走前还拍一拍她的手:“往后你是叫我小娘,还是叫我表姨母?”
萝姐儿咬了牙,低声道:“自然,都要叫的。”
李寡妇咯咯笑起来,笑的花枝乱颤,有个儿子她还怕甚,再硬的骨头也要跟她低头,女人家看的就是肚皮,那一个肚皮不争气,还有甚别个好说,早这么乖巧的迎她进门,不比什么强,想到这个她又说一句:“姐姐若似姐儿这样想的开,咱们还闹个什么劲儿,一家子和和乐乐过日子,岂不好。”
说着转身又扭回去,指使小伙计打水,自家开了妆匣子,拿软布巾子细细抹过脸,擦手擦脸,再用茉莉粉细细拍一层,又画起眉毛来。
那小伙计好容易休息叫她指使起来做东做西,挨在后院的石磨上半躺着打哈欠,店前头没有半个人,萝姐儿把捏在手里的手绢拿出来,抖开来撒上白粉沫,跟那虾皮粉一道,搅在汤里半点儿也瞧不出来,她又立起来,把这条手绢往馄饨店灶头下边一扔。
前后不过一刹时,待她坐定了,拿起勺儿舀了个鸡肉的,将将送到嘴边,铺子外头冲进一个人来,诚哥儿直愣愣的盯住她,看见她还要往嘴里送,一把夺过去。
萝姐儿伸手,上下牙“咯咯”打抖,死咬住了才能不发颤:“你给我。”
诚哥儿越想越觉着不对,他都快走到家,才忽的明白过来,那篮子里装的是她在姑子街帮活计攒下的银两,怕她爹知道,不敢存到票号里头去,一家子没私产,总归是归男人的,便把现银子存在那儿。
这回去把这么一笔银子取出来,怕是想好了,去寻那个李寡妇拼命,他跑的一头一脸是汗,等跑回来,正瞧见她扔了东西在灶下,一眼扫见馄饨,晓得定是这里头不对。
萝姐儿一只手搭上去抓住他的手腕,大热的天,她的手指头却凉浸浸软绵绵,身上半丝热气都无,盯住诚哥儿的眼睛:“这是我的馄饨。”
诚哥儿看着她,她眼睛水盈盈的泛着光,笑起来甜津津,跟着她这些日子,也只有从姑子街出来她才偶有笑意,如今这张脸,半点生气也无,眼睛黑漆漆的,面上一片青灰,桌上的蜡烛火光映在眼底,烧成一团。
诚哥儿端着碗,舀了馄饨呼哧呼哧往喉咙口倒,顷刻吃掉七八吃,萝姐儿抓了他的手要叫又叫不出声来,两只手去争他的汤碗,却让他一把甩脱开,连汤带水喝的干干净净。
这里头她搁了两包耗子药,她预备这个原是给纪二的,包在纸包里,拿勺子把一颗颗药丸压成粉沫,一次压得比一次碎,一次压得比一次细,每到桂娘哭着这日子过不下去,她便想着总有一日要把这个下到酒里。
诚哥儿这一碗热汤水下肚,不一时就腹里绞痛,捂着肚皮伏在桌上,连椅子都坐不住,翻倒在地上打起滚来,萝姐儿此时也顾不得,慌忙忙立起来,跑到外头连哭带嚷:“快来人,吃死人了!”
第159章 胡涂官断囫囵案薄命女逢赤诚郎
泺水有许多年不曾出过这样的大案了,本地一向富庶,便有案子也不过是鸡零狗碎,偷了鸡少了鸭,再不就是婆媳之间口舌相争,又或是兄弟间争田地房产,这样的案子,县令都不须去断,交给师爷,没几句也就断明白了,该罚的罚,该打板子的打板子。
这案子一往上送,胡县令差点儿从那太师椅子上惊掉下来,赶紧派了捕快出去拿人。胡县令不过三十来岁,考了这些年将将出仕,花用了多少银子,折了半个家业,这才把泺水这个缺给顶下来。
所幸身边跟的师爷老道,听他发令,就道:“这却是大人出头的好时机,赶紧换下纪二郎,这里头涉案的,俱同他有些牵扯。”
胡县令开口就称是:“还是师爷见机快些,这案子且与我细细分说。”
石师爷捏了两撇小胡子,拇指顺了一回,笑着眯起眼儿来:“不才倒是有些愚见,劳大人的耳朵听一听。”
这案子报上来,便是毒杀,且喜的是人没死,花驳岸边那许多人家,一听见叫起吃死人了,急急奔出来看。
那街店边就有行脚大夫,借了小药铺子支个摊儿,也给人把脉摸病,再捎手卖些个膏药帖子,清肠的丸子,正坐在小桌前打呼噜,一听见嚷头都磕在了桌板上。
那药店对门是卖甘草雪水的,这时节最好叫卖的便是冰浸过的绿豆百合汤,店堂前摆的大瓮子里头搁了一大块冰,上边坐着许多小瓯儿,一瓯一瓯的卖,那伙计也正打瞌睡,惶惶然抬头就见行脚大夫不管不顾拿了两瓯儿,反身又冲了出去。
一径往诚哥儿嘴里倒,却无奈他的嘴紧紧阖着,汤洒了大半,一口也喂不进去,这痛便似绞断了肠子,他这样的大汉疼得在地上打滚,连一声痛都喊不出来,脑袋上汗珠直滚,不一时就脸色青白,只不住的吸气,半分也吐不出来。
萝姐儿瘫软着身子,一只手揪住襟口的衣裳,一只手抓着地上的土,青筋都显了出来,那大夫指了人把诚哥儿扶起来,要他张开嘴,拿手指头去抠他的喉咙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