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是早些年正妻还在时,得宠的姨太太也可以上桌,沙德良和家里的姨娘姐妹曾经常常在一张桌上吃饭。
饭桌安顿好了,吴妈和彩云都出去干活,没留人。
摸不准这位九太太是故意为之还是不知规矩,没动筷子,沙德良闲话问她:“九太太老家在哪里?”
“泽州本地人,家里开染坊,后来外国人的机器过来,也就破败了。”她拿过一边的酒壶,斟了两杯白酒,自然而然地推给沙德良一杯,愁绪上头一般猛喝一口,“我爹四处借钱,怎么也补不上窟窿。”
从国门被强行打开之后,类似的悲剧太多了,不止有一个小小的染布坊,茶园果园,木工坊铁器坊,哪处都有类似的事。
沙德良的铁石心肠早就练就出来了,听着也只是听着,对她一杯接一杯的饮酒宣泄视若无睹。
青花瓷小杯子倒了三五杯白酒,陆娇娇放下了,继续与他说:“后来我就被卖到了府上,那年我十六岁。”
宅子门口黄慧兰正抱着两本书进来,吴妈迎过去跟着走,一脸操心操肺,“今天大少爷回来了,您去见见吗?”
黄慧兰微微低着头往前走,“我什么身份,去见面不合适。”
吴妈追着黄慧兰说:“您虽然没进门也是老爷的人,和大少爷是一家人,有什么不合适的。”
黄慧兰忽然转头,“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了。”
这些话今天不说明天还是要说的,吴妈追着黄慧兰换了一套话:“您迟早要进沙家的大门,何必这么拧着,做姨太太的像九太太那样正好,不招摇谄媚,文静乖巧。南京管着后院的六太太都对她信任有加,现在大少爷来了,人家也是好好照顾着。书读了那么多有什么用,女人知道三从四德就好了,九太太没读过书,现在不是也好着呢。老婆子和您说句掏心窝子的话,一家过得怎么样还是看男人,您跟了老爷那么有本事的男人好好过日子才是正经的……”
一直追说到住处,黄慧兰进门将吴妈关在门外,书本扔到桌子上,自己倚着门垂头捂住耳朵。
屋子有些暗了,窗帘轻轻晃动,西风慢慢吹,已经到黄昏了,小萍到饭厅开了灯,又退出去。
沙德良吃饭时,一筷子菜一筷子饭,陆娇娇一碗饭都要数着米粒吃,还没吃到碗底饭就凉透了,好在不是冬天,也能吃得下去,不过吃得更慢了。
沙德良都站起来了,她还有半个碗底儿,也不打算吃了,人站起来,扶着头眨眨眼,身子一晃一倒,近在咫尺的男人及时扶住她的腰。
男人掌心炙热,一触即离,女人腰肢柔软温热。
陆娇娇扶住桌子,后背微弯,揉着太阳穴半闭着眼睛,说道:“有点儿喝多了。”然后向着门口喊:“彩云。”
沙德良颀长笔挺的身子立在一旁,目光落在女人身上,重点是她没有一丝破绽的神态。
跑过来的彩云应了一声,他迈步离开。
男人从她身后绕过去,陆娇娇无声无息地抬起头,仿佛有痛苦萦绕的眉心舒展了,嘴角也平淡了,身段灵活地变了个自然舒服的姿势,睁开眼,打量着男人的挺拔的背影。
走到门口的沙德良忽然一回头,正对上女人放肆的目光,电光火石的对视间,她弯了弯唇角,调皮一样的眨了眨眼睛。
十八九岁的青春妩媚一下子仿佛一下子活过来了。
就在这时,彩云敲响门,沙德良就见她立刻又做作地演上了戏。
几秒钟之前,他还不觉得那是做作,而当做是过分娇柔,当然,这别具心机的娇柔并不讨厌。
沙德良一勾嘴角,拉开门,彩云一见他脚下长了弹簧一般跳到一边低头让路。等见黑靴子从眼下过去,彩云才进门扶起陆娇娇,又闻到她身上的酒味,忙说:“厨房熬了醒酒汤,一会儿我去拿。”
陆娇娇喝过了醒酒汤,就去敲了黄慧兰的门,黄慧兰换了素净的月白色旗袍,门开了一个缝隙,见是她还有几分惊讶,“九太太找我有事?”
“有些事儿,能进去说吗?”
黄慧兰开了门,让陆娇娇坐下,又倒了茶,一同坐下看向陆娇娇。
“这个时间来打扰你也不好意思,事情要紧,怕耽误黄小姐明日的课程只好今晚过来了。”
“大少爷过来的事儿黄小姐应该知道了”
黄慧兰忐忑不明。
“你与老爷还没过礼,大少爷要住些日子,同在一个宅子里,恐怕瓜田李下惹人闲话。”
黄慧兰微微颦眉。
“你愿不愿意暂时先搬出去?宅子我会让人帮着找的,当然比不得府上,只能委屈你一段时日了,让小萍跟过去照顾。”
黄小姐不讨人厌,陆娇娇的话也就说的婉转了些,她应该不会拒绝这个安排。
“不委屈,我去外面住,多久都行。”黄慧兰毫不犹豫地说,甚至还有几分喜意,她巴不得不必和这宅子瓜田李下,更不愿和里面的人有纠葛。
陆娇娇笑笑,“那明天,我就让吴妈找中人,黄小姐有什么需要先提出来。”
黄慧兰压着喜悦摇摇头,“没要求。”
陆娇娇点点头,“黄小姐最近哪天有时间和中人一起看房子?”
“哪天都有空,明天成吗?”
“明早你去找吴妈,我刚才打过招呼了,她对这一片儿熟悉,认识靠谱的中人。”陆娇娇起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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