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有安排,老太太就带着孩子兴冲冲地赶到湖边去了。往年都是搭戏台子听戏,说起来也挺没劲的。这听戏放过年,嗑着瓜子喝着热茶那确实是一项消遣。可老太太的收成在酷夏,戏台上的角儿就是妆容画的再好再精细,唱个一刻钟准成花面老虎。汗水糊着脂粉,真是让人没有一点兴致。
这天的表演,是袁璐让人出去找了精通水性的渔家女,挑了些齐头整脸的,打扮好了。然后让人在湖中安排了几条精致的小船,湖边安排了乐队,这些渔家女就在湖上跳舞,唱一些渔家的歌谣小调。
这些舞蹈当然不能和专业的舞姬相比,却因为是设在湖中,别有一番美妙。且唱歌跳舞应接不暇,节目单子上的节目能从早上一直表演到中午。
湖面上水风阵阵,亭子里也放了冰盆子,比起屋里是清凉许多。
亭子也是前不久修葺了,尤其是那些不知道被谁动过手脚的栏杆,一根不剩全拆干净了。连主子上的漆画都找工匠重新描绘了。石桌石凳被换成了竹制的,整体看起来都焕然一新,雅致不少。
他们这在是快活了,前头高斐起了身就去给她娘请安了。
老太太那时候已经欢欢喜喜地穿着新衣服坐到了湖边。且因为当日是老太太的寿辰,袁璐给府里的下人恩典,除了当值的,其他都跟到湖边去看表演了。
老太太院子里除了看门的婆子和三等丫鬟,那是一个人都没有。
高斐在里头转了一圈什么都没发现,最后只能拉下脸来问下人。这才知道是那小袁氏早有安排,只是没有通知他而已。
他的脸又黑了两分,被问话的下人还以为是自己说错了什么,差点就吓得跪下请罪了。
高斐就又转到湖边去。
成国公府里的湖本来还算是大的,可现在除了亭子那里是井然有序的,沿岸都是成群结队的看热闹的下人。那叫一个热闹。
那亭子又建在湖中心,三面环水,只有一条只余三四个成人并排通过的长廊可通,那长廊亦是站满了人。且地方本就不大,下人们是摩肩接踵,好不拥挤。
成国公黑着脸穿行在下人中间,有些看入了迷的,还不知道他们国公爷正在旁边默默经过,只一味地拍手叫好了。
等高斐终于走到了亭子边,那已经是出了一头的汗。
其实袁璐早就看到她了,老太太年纪大了,眼睛和耳朵都不灵光了,她可是都灵光的很,看到长廊那头开始有下人纷纷避让的时候,就已经大概猜到是他来了。不过只是故意装作不知道罢了。
等高斐过来,袁璐还故作惊讶地掩了掩嘴:“您怎么这番模样,难道外头热得很?”
老太太成真看表演看的入神,此时就挥了挥手让丫鬟给高斐搬了凳子,招呼他说:“坐下凉快凉快,你媳妇今天安排的表演可稀奇的很。”
高斐谢过他母亲,然后就在她身边坐下了。
袁璐忍着笑让人给他上了茶,可眼底的笑意到底还是藏不住。
高斐要是真看不出来这是小袁氏故意耍弄他,那就是个真蠢的了。只是因为日子特殊,府里的人又都在,此时不好发作罢了。
桌子上摆了一些点心,做成了可爱精致的小动物模样,大部分都是给孩子们准备的。然后就是老太太爱吃的各种肉脯,装了几盘子,单放在她面前的。
高斐没吃朝食就过来的,此时也觉得饿了,就捏了两块点心就着茶水吃了。
点心甜腻,还带着花香,他当然是吃不惯的。没吃两块就觉得没了胃口。
自然又是拿小袁氏做的好事!
高斐深吸一口气,一再告诫自己不能与女子一般见识。可往她那里一瞧,两人的视线对了个正着,那带着笑意的狡猾眼神,就跟示威似的。
偷看他吃瘪被抓了个正着,袁璐倒也没惊慌,又若无其事地转过去嗑瓜子,看表演了。
高斐只得将二和叫到身边,让他去厨房拿东西来吃。
二和领命而去,一来一回挤过人潮,去了半柱香的功夫才回来。
高斐吃了府里普通的那些点心,喝了两盏茶,总算有几分饱了。
袁璐也早不去管他了,她怕澈哥儿坐不住,正拉着他靠在一起亲亲热热热说话。
巳时过半,暑期渐重。
袁璐就劝老太太回屋,事先在亭子旁的家丁已经出去通知看热闹的下人了。
听说主子要回去了,他们也都很快就散了。
老太太这天心情也好,没让袁璐怎么费口舌,就乖乖地听话回屋里了。
也到了快午膳的时候,袁璐也让厨房开始备饭。
这时候门房却进来通报说,外头有人求见。
等问清了来人是谁,老太太还没反应过来,又问了一遍:“你说来的是谁?”
门房就又说了一遍,“是齐国公夫人带着她家的姑娘,说是来给您贺寿的。”
老太太就不太高兴的嘟囔说:“我未曾给外头的人下过拜帖,她怎么自己就上门了?”
“人都来了,也没有不见的道理。”袁璐就让门房将人放进来,又让自己身边的青江去将人接过来。
老太太撇撇嘴,“这个时辰来,该不是还要再咱们府里用过饭再走吧?”
袁璐就忍不住笑说:“难不成咱们府里还缺这一顿饭不成?来了都是客,用就用吧。”
老太太心里也犯嘀咕呢,齐国公夫人以前不也是个挺好的吗,她还“老姐姐”地喊了这许多年。怎么到了年纪大了,却不识趣了。
她不清楚,袁璐可大概猜到了。这是齐国公夫人带着邱绣来刷好感度了,同时也是要来灭灭她的威风。上次他们派人送贺礼就让袁璐赶出去了,还把人绑到门口的石狮子上,等着他们家的人来领。
这件事传扬出去,虽然满京城的人都是在议论她跋扈刁蛮的恶名。可也是让满京城的人都会死看了齐国公府的笑话。
听到她们要来,高斐就很识相地避到了屏风后头。
很快,青江就领着齐国公夫人和邱绣进来了。
邱绣规规矩矩地跟在他嫡母身后,乖巧的就像只猫咪。
可袁璐还对她那次在城外的路上,用轿子拦住她们去路的事记忆犹新,真正乖顺的人会做出那样的事嘛?
老太太虽然心里不太乐意被打扰,对着齐国公夫人还是有笑脸的。
齐国公夫人一进来就让人把礼物放出来,对老太太道:“早前就让人准备了贺礼送来的。咱们认识了这么多年,没有哪年不给你送的。偏偏今年说是送不进来了,连送礼的那些人都被打出来了。我这里心头不安生呀,昨晚上都没睡好觉,这不,起个早就过来了。”说着就去看袁璐,好像在控诉她的错处一般。
“没送进来?”老太太转过头去看袁璐。
袁璐就笑说:“不是没送进来,是齐国公夫人太客气了。光这个月,国公爷回来后,他们府上就送了四五次东西来。到了您生辰前头,也是送过一次了。前几日再来,我就跟门房说了,不许再收人家的东西了,省的让京里的人以为咱们府上已经落拓地要靠人接济了呢。前儿个门房就转达了我的话,可齐国公府上的人不肯走,还在咱们府外闹了起来。正好我回来,本想说道说道就算了。唉……”她欲言又止,一声叹息。
老太太就问:“后来怎么了?”
袁璐道:“也是我莽撞了,只是当时真是有气。想来齐国公夫人也是一片好心,可也不知哪里挑出来的一个口无遮拦的老婆子,说什么她在她们府里也是有身份的,按年级和辈分跟您差不多,该叫您一声老姐姐呢。”
……你这派人来送礼的下人还敢说这样的话了,老太太听着也很不爽舒服。
又听袁璐继续道:“再说了,她若是跟下人们显摆玩笑说这些话便也罢了,横竖不是咱们府里的,回头告了齐国公夫人,由着她们家处置罢了。可还偏偏到我跟前说道了,您是什么人?是我们府里最德高望重、地位尊崇的,她这话说的,难不成还把自己当成我的长辈了?当时便气不过,让身边婆子打了几下那老妇的嘴,再让高三将那些在府前闹得无状的人都绑了,等着齐国公府派人来领。”
“这也就是别人府上的,若是咱们府里的,”她冷哼一声,“尊卑不分,打死都不为过。”
老太太就赞同地点点头,这成国公府谁要是敢说跟她是姐姐妹妹的,除了孙嬷嬷,看她不叫人拖出去打到出不了声。现在只是打了两下嘴,绑了让人来领,还算是轻罚了。
老太太就转过头去跟齐国公夫人说:“府上除了这样的人,是该整治整治才是。我这儿媳别的倒也不成,就是管家上颇有手段,这样的人在我们府里就不会出现。”
这一唱一和的,差点气的齐国公夫人说不出话,当下脸上也铁青起来。
成国公嘴角动了动,没人看出他在偷笑。这小袁氏这张嘴真是神了,黑的也能说成白的,死的也能说成活的。以后真是宁信世上有鬼,也不能信她那张嘴。
老太太本就是个不善交际的,此时齐国公夫人青着脸不说话,她也有些局促,就转头去看袁璐,袁璐对她轻轻笑了笑,摇摇头,意思是没事的。
这时候邱绣就站出来,对老太太行过礼,“今日是您寿辰,绣儿贺您大喜。这几日为您准备了贺礼,希望您能喜欢。”说着就让她身边的梅香将一盒小匣子奉上了前。
匣子一打开,里面是一大块绢布。绢布角落里绣着荷叶莲花的精致刺绣,当然这又不是稀奇的。稀奇的是绢布中间是用细线绣的《法华经》,且没有事先在上面描画写字,而是直接用线绣上去的。这样一大块绢布,一字不错,且字迹娟丽,布局的当,用的还是双面绣的对称技艺。一看就知道是花费了大心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