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外,他从部里回府时,还带回了另一个消息——嘉平关主将之位空缺,太子的病过了年后就渐渐好转了,今日恢复早朝,他便自请去嘉平关督战。
蒋云极少会在家中说到朝政上的事,这一回着实是觉得这件事不同寻常,才在跟蒋老太太请安的时候感慨了一句。
宋芝死后,嘉平关就一直处在风口浪尖,虽说外族暂时退了兵,但依旧形势复杂、情况胶着,以至于朝廷至今都没能选出一位主将去镇守。在这个当口,太子竟然病刚好一些就自请去督战,实在是大大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蒋明珠原本在跟蒋明瑾一起描绣样。听到太子两个字便用心听了几句,待听到太子去了前线,手下便是一晃,连绣样都描歪了。惊道:“殿下,这怎么回事?你不是还在这儿么?”
聂玄“嗯”了一声示意他的确还在。他也想不通,他魂魄离体已有一个多月了,太子之前一直“病”着,为何这会儿会忽然就醒了。
他们两个都是心神大震,蒋家众人对太子如何却并不十分关心,蒋老太太和宋薇都只是听蒋云说过便罢了,重心都还在蒋敏新生的儿子身上。倒是柳氏,想到自家做了大皇子侧妃的外甥女儿,便多问了一句:“太子的病这就全好了?”
“嗯,今天早朝瞧着像是大好了,不过似乎瘦了不少,声音也有点哑,”蒋云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可能是还没好透吧。”
柳氏暗道可惜,即使是她这样不问国事的妇人也知道,大皇子平日里为人处世都不如太子,人脉威望更是远远不及,加上两人生母的身份犹如云泥之别。只要太子的病好起来,大皇子几乎就是完全没了继位的希望。
蒋云说了那么一言半语的,情况也并没有说清楚。蒋明珠正想再套些话,多打听一点,聂玄却示意她不必了:“我大概猜到是怎么回事了。”
蒋明珠微微凝眉,等了好一会儿却没听到他接着往下说,不由好奇:“到底怎么回事?”
“上朝的那个不是我,”聂玄说了一半,却似想起了什么,忽然停了下来,隐了后半截话,笑道:“这一个月也教了你不少,你不如自己想想看。”
他的声音里并无惶急或者焦躁,蒋明珠甚至能听得出一点轻松的感觉,差不多是聂玄这一个多月来难得的好心情。
既然如此,那想必对他来说是好消息,但又不是他本人。蒋明珠想到方才蒋云说“瘦了些,声音还哑着”,便恍然大悟,肯定道:“是殿下的亲信假扮的。”
聂玄对她一下子就能猜到这个地步大约是有点惊讶,轻笑出声:“嗯虽不中,亦不远。有些长进了。”
“只是殿下又怎么能肯定?”蒋明珠疑惑:“万一是别人的灵魂进了殿下的身体”
“那他绝不可能放弃锦衣玉食的安逸生活,冒险去嘉平关督战,”聂玄心下已有了定论:“去嘉平关,一是因为假扮我在京城太容易被拆穿,二是为了帮我稳固军心,积累人望。能有这般见地和胆识,还熟悉我,能假扮我的,我只能想到一个人。”
这话里满满的都是赞赏,蒋明珠听得出他既骄傲又钦佩。回想自己在他面前多数时候就像个无知孩童,总是要他提点,心中莫名地涌起一层艳羡,低声道:“是谁?”
聂玄十足肯定:“我的皇姐,聂柔。”
蒋明珠惊得一抬手,磕翻了手边的茶盏,蒋云那一头和蒋老太太、柳氏正在说笑,并未注意到这里,宋薇却是转头看着她,低声道:“怎么了?”
“没事没事,”蒋明珠收敛心思,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一边自己动手和素月一起收拾了一下。
蒋云和柳氏这才注意到这里,柳氏连忙呵斥自己身边的小丫头:“都没长眼睛么?怎么让二小姐自己动手收拾起来了?”
她呵斥自己身边的丫鬟,蒋明珠也懒得去多嘴,见两个小丫头过来帮忙,便束手站到了一旁,只追问聂玄:“公主假扮你去嘉平关?可她是个女子,在军营中如何能习惯还有,我不是更没有机会见到她了么?”
“嗯,她多半打定了主意要假扮我,好把我的情况瞒住,只怕短时间内都不会回京城了,”聂玄仔细地想了一会儿:“你也不必再想法子见她,等过一段时间再说吧。”
至于蒋明珠的前一个问题,他并没有回答。对聂柔来说,凡事没有能不能,只有做不做。她决定了要去做的事,就没有什么不能克服。
蒋明珠“嗯”了一声,心里却说不清是个什么感觉,恍惚了一阵,再回神时众人的话题早就转回了沈家小少爷的洗三礼上头。
洗三时亲友都要添盆,往孩子坐着的盆里放些寓意吉祥的东西,一般人家多半就是放些铜钱、花生之类的,条件好些的放些金银锞子。但沈家世代簪缨,子侄辈又是枝繁叶茂,一门之中就有不少在朝为官的,亲戚朋友多半是非富即贵。蒋家贵为母舅家,蒋云又任着礼部尚书,添盆的礼若是轻了,怕叫旁的亲友笑话。何况他想与沈凌、蒋敏夫妻修好,自然要把礼往重里送。
蒋老太太也是这个意思,方才就吩咐柳氏,打开库房挑几样品质好,又不常见的东西送去。蒋云点头赞同了,想了想,又嘱咐道:“把上回叫你收起来的那一对猫儿眼拿去吧,另外再挑一对红色的玛瑙石,一对东珠。”
红玛瑙和东珠倒也罢了,虽然也都是十分贵重的,却也不是什么稀罕物。库房里品相好的也有那么七八对。但那一对猫儿眼却是柳氏的心头好,自打去年蒋云给了她,她便收进了自己的私房里头,压根儿就没进公中的库房,如今叫她拿出来,简直就像是剜了她眼珠子。只是想着沈家在朝上的影响力和蒋明瑾的亲事,才勉强笑着应了下来。
蒋明瑜却极不乐意地撇了撇嘴,只是碍于蒋云在面前,不敢出声反对。
宋薇多年不管家,对柳氏私下给自己充实小库房的事儿虽也知道一些,这些年却也越发地不在意了。见他们讨论这个,索性和蒋明珠先行告辞回去。
蒋明珠扶着宋薇,一路都在想着聂玄方才说的话。宋薇正和她说打算给沈家新添的小公子做个虎头鞋,连着说了两遍她都没反应,不由笑了,拍了拍她的手,笑道:“这是怎么的?在想什么呢?”
蒋明珠回过神来,就见宋薇面带笑意地看着她,眉眼弯弯的,满是慈爱:“后天跟娘一道去,穿得漂亮些。”
“嗯,啊?”蒋明珠应了一声,听到后半句又是一愣,心道道贺么,穿得喜庆便是了,跟漂不漂亮又有什么关系?转头见宋薇笑盈盈地朝她眨了下眼睛,便明白了,不由啼笑皆非:“娘,你想到哪儿去了?我在想事儿呢。”
宋薇只当她女孩子面子薄,了然地笑笑:“好好好,想事。跟娘说说,想什么呢?”
蒋明珠无奈,又不能说她脑子里还住着个太子,她正想着怎么让这正主见到今天出京那个赝品。
无奈之下,只得把前两天考虑的关于柳氏和柳旭的事说给她听。也不提聂玄的话,只说柳氏的态度有些反常。
宋薇原以为她因为和沈策的亲事害羞,听她说完了倒也一怔,很快便反应过来,她昨日是为了自己才会去找柳氏,嗔道:“你这孩子,怎么不早和娘说呢?”
“娘,其实也都是没影儿的事,我不过是随便想想罢了,你偏要问,我才只好跟你说说嘛,”蒋明珠撒娇:“免得你不知道想歪到哪里去。”
宋薇想着既然女儿这么说,往后便不要再与柳氏和柳旭有来往,任凭他们有什么阴谋诡计,也都不能实行了。也没把这件事往心里放,回了院中就和福婶一道赶着做虎头鞋。
蒋明珠看她们俩忙活了大半个晚上,一双小鞋子就有模有样,上面的老虎活灵活现的,不由赞叹:“娘,你的手可真巧。”
“也就能做点这些事了,”宋薇轻声一叹:“对了,上回瞧你在做荷包,用的面料挺别致的,是老太太给的吧?”
“嗯?谁说娘只会做女工啦?我娘又漂亮又聪明的,一猜就知道那料子是老太太给的,”蒋明珠逗她笑,一边去拿那幅香云纱绣的半成品:“对了,正好请娘和福婶帮我瞧瞧,接下去该用什么线。”
她们忙了这半天,已是月上中天了,素和素月都已经被她打发回去睡了,这会儿便只得自己起身去拿。谁料翻找了两三遍都没见着那块香云纱。
宋薇见她好一会儿不来,也跟过来瞧了眼:“怎么了?”
蒋明珠心中一凛,方才的一点睡意顿时消失殆尽。拿着专门用来放针线活的盒子,打开了给宋薇瞧:“不见了。”
☆、第十六章 私定终身?
第十六章私定终身?
宋薇也见过她绣了一半的那块料子,帮她找了一番没见着,便疑道:“我瞧那料子挺稀罕,是不是素月怕弄丢,帮你收起来了?”
蒋明珠摇了摇头,她一贯不用素月帮忙收拾这些,素月平日里在跟前伺候,也习惯了不去动她的东西。宋薇说的这种可能性几乎是没有的。
宋薇看她眉头紧锁,连忙安慰:“丢了便丢了吧,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你要喜欢的话,回头娘托人给你带一匹香云纱来。”
她有个闺中好友嫁的人如今正在苏州为官,倒是可以托她寻一匹。
“娘,不是这个问题,”蒋明珠原不想让她担心,但转念一想,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小,还是老实对宋薇说了:“那天柳旭走的时候让素月去给他拿伞,说是怕会下雨。我就觉得有点不对劲,一直也没去细想。如今,就怕那东西是让他拿走了。”
她对宋薇说完,便想去问聂玄的意见,只是想到聂玄方才说到聂柔时的语气,不知为何就把要问的话咽了下去。对宋薇道:“娘先别担心,我也只是瞎想想。”
宋薇皱眉:“若是他拿去的,多半是柳氏有什么打算。你要多小心些。只是柳氏要你绣的荷包做什么呢?还是绣了一半的,这又能派上什么用场?”
蒋明珠一时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勉强对宋薇和福婶笑笑:“娘,回头再说吧,都这么晚了,你们先去休息。”
宋薇放心不下,拉着她的手到一边坐了下来:“这事儿咱们得好好想想,否则到时候柳氏弄出什么事来,打你个措手不及。”
蒋明珠心知母亲说的有理,只怕不把这件事弄清楚她是不肯安心去睡的,到底是点了点头。迟疑了一会儿,还是在心里喊了声“殿下”。
聂玄从方才听到蒋明珠说荷包不见了起,也就一直在想这件事。大概理了个头绪,蒋明珠却不像平常那样来问他的想法,直等到这会儿她们三个都一筹莫展的,蒋明珠才来问他。他先是应了,半晌才轻笑了一声:“方才不是不想问我么?”
自己的心思被他轻易看穿,让蒋明珠脸上一热,有点尴尬,却又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聂玄笑了笑:“小姑娘家的,争强好胜的心倒是大得很。那你说说,你都想到些什么了?”
见聂玄并未生气,反而当真一点点教她,蒋明珠心里那点尴尬也变成了羞赧,低声道:“对不起,我当时没听你的劝告,现在又给你添麻烦了。”
“连圣人也说,‘成事不说,遂事不谏,既往不咎’,事已至此,下不为例就是了,不必再拘泥谁对谁错,”聂玄丝毫没有拿着这件事教训她的意思,只是正色道:“东西已经丢了,与其想着当时该怎么做不该怎么做,倒不如想想接下去怎么补救吧。”
他这话平平淡淡的,蒋明珠却一下子觉得信心十足,振作了起来,想了想,认真对宋薇道:“娘,我想,柳姨娘拿走这个,无非有两种可能,一是把东西丢了,二是让这东西出现在不该出现的地方来诬赖我一些事。一时我也想不清楚。今天真的是太晚了,大家都没精神了,还是回去睡一觉,明儿再和您说吧。”
她既是说给宋薇听,也是回答了聂玄方才问她的“都想到些什么了?”这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