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小凤仿佛没骨头一样的躺在竹椅上,把一杯酒稳稳的放在胸口,一边动作熟练的不用手只用内力喝着酒,一边止不住的长吁短叹。
“你已经在这里叹了一下午气了。”坐在另一把竹椅上的西门吹雪冷冷淡淡的提醒他。
“唉……”陆小凤的回答是再次深深的叹一口气,嘴唇上那两撇修剪得十分整齐仿佛和眉毛一模一样的胡须也有些蔫了下来,以往十分明亮的眼睛,此时竟是有几分发直。
西门吹雪干脆闭上了眼睛,不去看陆小凤那张满是哀怨、纠结成一团的脸,也不再搭理他的那些长吁短叹。
西门吹雪平素就不怎么搭理人,他不说话了,即使只有陆小凤一个人,他也能继续使劲叹着气,喝着闷酒不停的伤感下去。
“你说,觉非为什么要那么做呢?”陆小凤又唉声叹气了好一会儿之后,忍不住的追问西门吹雪。
西门吹雪冷冷的瞥了他一眼,淡淡道:“她说过,她需要很大一笔银子。”
“她也和我说过。”陆小凤脸上的四条眉毛,几乎都皱到了一起。
说到这个话题之后,陆小凤也立时便想到了当初在大沙漠中的时候,叶觉非和姬冰雁那个铁公鸡,也是这般爱财的将石观音的巢穴里所有值钱的物事全部搬走,一扫而空。
“觉非为什么要拿宫九的那些钱?”陆小凤百思不得其解,与其说是在询问西门吹雪,倒不如说他是因为想不通,而反反复复、自言自语的念叨。
“那些钱不是宫九的。”西门吹雪冷冷淡淡的提醒了他。
“觉非又不缺钱……”陆小凤唉声叹气的,索性扭过头来追问西门吹雪道:“你都不好奇吗?”
西门吹雪仿佛突然想到了什么事情一般,眼眸微微一动,没有回答陆小凤的问题,而是突然起身,纵身跳到了院中那棵已经落叶纷飞的树干之上。
陆小凤惊奇道:“你这是做什么?”
西门吹雪没有回答,只是低下头来,用手指轻轻的抚摸过那个晚上,叶觉非一个人在树上待过的地方,现在已经有些光秃秃的树干上,被刻下的那些纹络,已经变得很淡了,但是,手指摸上去,却依然能够感觉得出来,那是几片银杏叶的形状。
沉默了一会儿,西门吹雪淡淡道:“比起你一直在唉声叹气的问题,我更加想知道,叶觉非为什么那么喜欢银杏叶?”
☆、第101章 她喜欢
“银杏?”陆小凤呆了一呆,靠躺在竹椅上,抬起头望着西门吹雪的方向。
已是深秋,枯黄的落叶已经洒了满地,只剩下稀稀疏疏的枝桠伸展开来,依稀能够看到西门吹雪微微低下头伸手在树干上轻轻描摹的身影。
陆小凤好奇心起,终于不再唉声叹气,从竹椅上起来,直接也跳到了树上,借着清幽生寒的月色,仔细往西门吹雪手指碰触过的那块树皮上看去。
“这是用剑划出来的刻痕。”陆小凤言之凿凿的随意道。
西门吹雪瞥了他一眼。
陆小凤旋即道:“这几个图案是觉非刻下的?她的那柄千叶长生剑颇为锋利,不过,这些树上的痕迹倒是轻微的很……想来,她刻下这些图案的时候,并未怎么用力,倒像是无意识间随手划了两下……”
不等西门吹雪说话,陆小凤已经自顾自的继续道:“千叶长生——银杏树本就枝繁叶茂、寓以长生,那柄剑的名字倒是难得的温和,没有丝毫寻常名剑的冷厉肃杀之意。”
西门吹雪淡淡道:“她的那两柄剑的剑身上均是精雕细琢了大片银杏叶的图案,想来是出自同一位铸剑大师之手!”
陆小凤忍不住啧啧称奇道:“真不知道是哪位铸剑大师竟有这样一手好雕工!宝剑出炉之后还不算罢,竟然还要在剑身上雕琢出那么多的装饰……”
陆小凤一边说着一边自己摇头失笑,重新从树上轻巧的掠身跃了下来。
不过,有西门吹雪刚刚开了这么一句话,陆小凤忍不住回忆起认识觉非后的一些事情,后知后觉的发现,“说起来,觉非的确颇为喜欢银杏叶,尤其是金色的……就连她平时的衣物,似乎也多为金黄色?”
西门吹雪微微怔了一下,想了一下,倒是的确如此。
陆小凤重新回到了竹椅上,顺手从石桌上抄起一壶酒来继续往自己的嘴里倒。一壶美酒饮尽,陆小凤总算不像刚刚那般,不停的唉声叹气了,一手微微撑着下巴,仔细琢磨道:“我突然想起,觉非平时的穿衣打扮看似没有什么特点,不过,倒是也以金黄色居多……”
想到这里之后,陆小凤忍不住的瞅了西门吹雪一眼,心中暗暗腹诽道,莫非剑客都喜欢一个颜色不成?
西门吹雪和叶孤城喜穿白衣,一年到头,不管他什么时候去万梅山庄,见到的西门吹雪永远都是一身白衣如雪。木道人除了在武当大典上会换一身干净整齐的衣衫撑撑门面以外,平日里,也都是一身被水洗得发白青布道袍。
至于觉非,陆小凤回想起来,印象颇深的,竟然也全都是金黄色的衣裙,就连头上简单的簪子,似乎都很少用金银两色以外的装饰……
陆小凤越想越觉得有趣,本来想要和西门吹雪好好说道一二,可是,看到西门吹雪那张冷淡漠然的脸之后,顿时又把那些稀奇古怪的心思全部按了下去,再不说什么乱七八糟的话了……
清晨的秋风沁凉。
即使是繁华如江南等地,到了这个时节,也已经平添了几分秋日的寂寥萧瑟。
西湖上的荷花已经开落,就连接天的荷叶边缘也已经染上了几分枯黄,湖光潋滟不在,只余一片清秋落寞。
湖边的野草也开始渐渐枯萎,偶尔却也有那么一两枝透着些极为单薄的嫩色。清晨的草地上,已经开始凝着些白茫茫的霜色,随着太阳升起,又渐渐凝成了一两滴的露珠晶莹。
叶觉非已经在西湖畔练完剑,踩在水汽蒙蒙的霜露草枝上,垂下来靠近地面的裙裾也被氤润了一角,就连轻重二剑缀满了精致银杏叶的剑身上,都开始凝着薄薄的一层水汽。
清晨练完剑的叶觉非并没有回去自己那家在杭州城西街的小店,而是直接绕到了花满楼所居住的百花楼门前。
百花楼的大门依旧敞开着,正如它的主人性格温柔、热爱生命,从不拒绝帮助任何需要帮助的路人。
秋日的百花楼中,有些花依然落了,却也有些花在此时开得正浓,百花楼中,绿叶点缀其间,依旧是淡淡花香袭人。
楼里的主人花满楼正在煮茶,当叶觉非轻轻的敲了两下开着的门,然后缓步走进来的时候,细花薄瓷的茶壶中,刚刚被浇入了一壶底咕噜咕噜刚刚沸腾过的开水,白色的水汽过后,便是茶香氤氲,香气袭人。
此时时间尚早,不远处的邻水人家里,房屋烟囱里的袅袅炊烟刚刚升起,初升的阳光渐渐明亮起来。
“觉非姑娘,早。”听到叶觉非的脚步声,花满楼仿佛能够看得见一般,朝着叶觉非的方向转过头来,温柔一笑。
“花七公子,打扰了。”叶觉非微微一笑,温声道:“这个时间,应该还没吃早饭吧?便是早茶,未免也有些太早了!”
花满楼依稀记得,叶觉非喜欢在天刚蒙蒙亮的清晨,人烟稀少之时便去西湖畔练剑,等她练完剑回来的时候,最辛苦的农户却是差不多正好吃完早饭背着工具出去干活。
花满楼也有心开个玩笑,温柔一笑道:“觉非姑娘来得这般早,可是要在我这里吃个早饭?”
叶觉非笑了笑,坦然而随意的答道:“好呀!”
抬头随意的四下里打量了一下,寻不到玉天宝的身影,叶觉非稍稍犹豫了一下,还是轻快的开口询问道:“莫非天宝他还没起吗?”
花满楼一边端了茶来,一边微笑着摇了摇头,柔声轻道:“前几日,玉公子留书说家中有要事,他急着离开些时日。”
叶觉非微微怔了一下,完全没有想到会是这么一个答案。
更何况,如果玉天宝离开了,以花满楼平素行事的周到体贴,他不可能不告诉自己和陆小凤……
似是察觉到了叶觉非的不解,花满楼轻声道:“玉公子的留书中说,因为他家中的事情复杂,无意把觉非姑娘和陆小凤你们两人牵扯进去,是以,特意在留书中嘱咐我,不要将此事告诉你们两人……”
叶觉非已经察觉出不对头来,眉心微蹙,再没了刚刚来时的轻松和闲适,继续追问道:“如此看来,花七公子也察觉到其中的不妥之处了?”
花满楼点了点头,虽然脸上还带着些温柔的笑容,那双失明却并不失神的眼睛里,却仿佛带着几抹忧色,轻声道:“我本以为,玉公子离开几日便会回来,既然他不愿说,我自然也就顺着他的意思来了。可是,这些天过去,玉公子却迟迟没有了下落。如今,觉非姑娘已经回到杭州,陆小凤却依旧滞留在保定城中,花某心中思忖,只担心玉公子那边出了些变故……”
花满楼眉目间略带忧色,虽未言明,言下之意,却是就连那封留书,他都已经不确定,究竟是不是玉天宝亲笔……
杯中茶香四溢,叶觉非此时却没有心情,微微皱着眉道:“我能看看那封天宝的留书吗?”
花满楼点了点头,道:“这个自然。”
花满楼和叶觉非放下桌上的香茗,两人一起上了楼,花满楼从屋子里取来了一封信递过来,叶觉非拆开一看,心下稍定,飞快的将那封留书看完,然后轻声道:“是他的字迹。”
花满楼闻言,顿时也心中安宁,轻轻的舒了口气,只在心里想着,倒是宁愿是自己猜错了平白多虑。
既然玉天宝的留书是真的,叶觉非和花满楼便也暂且不再忧心他的事情。
放下心来之后,叶觉非转而和花满楼说起了杭州西湖畔那块地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