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要收学生了?!
大家心中又是失落,又是好奇。失落的是,看不到他每每挑衅风昊了,好奇的是,是什么样的人会让他兴起收为弟子的兴趣。待知道是卫应,又觉得不奇怪了。这一对师生,当老师的那个,毕生愿望是打自己的老师一顿,做学生的这个,沉默得仿佛是年龄翻番再翻番,都是奇奇怪怪,想想也是挺搭的。
师生二人自己乐意,围观的也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这件事情便这么定了下来。卫应正式结束了失学儿童的生涯,开始了有专人教授知识的新生活。女杼彻底闲了下来,想得就多了。儿女的生活,有伯任在照看,风昊门下的风气,是风昊开了头,由伯任敲定的——护短。什么都不用操心的。
女杼要关心的,是给儿女刹刹车,绝不可以出现“被惯坏了”的情况。其次是掰着指头,算一算祁叔玉与夏夫人应该到了祁地了,孩子有几个月了,还有多久要出生。最麻烦的一件事情,反而是卫应给他找的,这孩子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有了这么一个奇怪的嗜好——养鹅。
从到天邑开始,就喜欢养鹅。到了太叔玉那里,收敛了一阵儿,路上也不好带着。待到阳城安顿了下来,他这一嗜好又恢复如初了。他自己要上课,弄来的鹅仔白就是女杼在照顾,女杼固定每天有了些事做,方不显得那么寂寞了。
待到阳城彻底感受到春天的气息的时候,祭祀的一切准备也都做好了。卫希比在天邑的时候又长高了一些,春天的衣裳又要新做了。伯任对自己人一向大方,这些皆不用卫希夷自己去发愁。阳城日常的衣裳比起天邑,又有了些许不同——此地的服裳,袖子普遍比中土为窄。据说是受了山北牧人的影响。
窄袖衣裳是卫希夷穿得惯了的,在蛮地的时候,她日常的衣裳就是窄袖。时隔数月再穿窄实现,感觉利落的同时,居然又有了些微奇怪的感觉——乍从宽袖换窄袖,像是有什么变了一样。不由低头看着袖子,怔住了。
直到庚来喊她,她才收束了心神,将这股怪异的感觉压到心底。穿着窄袖方便的衣裳,高高兴兴地跳出来,与庚手拉手去看祁叔派来的使者。
伯任据城建国之前,也是下了一番功夫的。先派了使者,往成狐等处送了消息。祁地因为卫希夷的关系,伯任也派遣了弟子作为使者,携带一柄新铸造的黑金剑为礼,向祁叔玉通报了情况,并且请求他游说申王。
祁叔玉给他的主意是:申王现在也很忙,不大有可能纠集大队人马与伯任过不去。伯任只要将面子上的事情做到了,申王也不会将正在修筑堤坝的人手抽调过来与伯任对阵。
伯任采纳了这个意见,奉上了一柄黑金剑,且将自己研制出来的笔墨封了一车,命自己的大弟子押运到了天邑。天邑在南,开春早,春汛带来了不太好的兆头,姜节为他占卜的结果并不理想,认为今天的天时不好,需要小心。伯任又不曾向申王宣战,申王也便接受了伯任的礼物,且派了姜节作为使者,到了阳城。
与姜节前后脚到的,便是太叔玉的使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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使者应该到安排好的馆驿里歇息,并且与他方派来的使者作些沟通,彰显己国之文明威仪,同时也刺探些他方的情报。当一国有盛事,各方使者云集的时候,热闹比两国相交更大了好多倍。
祁使却是大摇大摆地进了阳城宫中,太叔玉将他好人的形象发挥到底,理直气壮地关心女杼母子三人。伯任得到风昊的暗示,大开方便之门,非但允许了使者携带礼物进入宫里与女杼相见,连女杼有所回礼,他也只当没看见,随便他们交往,还放随使者来的药氏去见女杼。
卫希夷与卫应都没有去上课,告了假在女杼这里等使者。来的使者也是熟人,正使是在太叔府上见过的一位中年人,年近四旬,风度翩翩。副使正是冬狩时太叔家的领队。二人后面还着着一个女子,乃是夏夫人的亲近侍女。
无论来宾是否满意(估计邻居们是不很满意),中山国都出现在了这片土地上,并且以不可挡的势头发展着。
祭祀结束之后,使者们也陆续归国,伯任便发出了他的第一道命——筑城。于阳城之外,再筑两城,他辖下的城池也就变成了三座,显得没有那么寒酸了。依旧称不上大国,却显示出了伯任对一切早有规划,并且志向不小。
与此同时,卫希夷也被拎到了风昊与伯任的面前。
天气转暖,百花渐发,伯任虽然事务繁琐剧,依旧抽出时间来,与风昊在廊下摆下酒食,赏花饮酒。
卫希夷不明所以。她一大早按照惯例,早早到了风昊那里去上课。到了地方却被告知,风昊被伯任请了去,并且让她也过去。卫希夷身后惯例是跟着一个小尾巴庚,庚用慎重的眼光审查了传话者,没发现有什么问题,跟着卫希夷到了伯任面前。
好好的上课时间,却被叫到这里来,看两个老男人喝酒?
庚伸出食指,在卫希夷背上划了两个字——打人。
风昊讲“你大师兄要你去打人”的时候,卫希夷是当玩笑话来听的。如果是师门里有人吃亏了,师门的教育里,是有不吃亏这一点的。左看右看,卫希夷都不觉得自己现在可以充当打手这样的角色。她能打几个人?会让风昊答应她浪费学习的时间去打人?打打小朋友,倒是可以的,不过伯任也不至于跟小朋友较劲。
然而庚只能想到“打人”这一条。风昊在学生面前没那么高冷,却也不会在讲正常的时候开玩笑。
这一次,她猜对了。
风昊笑吟吟地问:“还记得老八收阿应做学生的时候我说过的话么?两件事儿,现在该做第二件啦。”
还真是打人啊?
卫希夷道:“我能打谁呀?”
伯任对风昊使了个眼色:看吧?我就说,她事事想到的就是亲力亲为,而不是借势。而且“打人”就是亲自动手去打,再没想到比如惩罚之类的事情。
风昊严肃了起来,扬一扬下巴:“站好,听你师兄讲。”
伯任郑重地分配给了卫希夷一个任务——到离阳城约摸三十里的一个小村庄里去,将村庄风气整顿好。会有一队人马跟随她去,她要带谁去(说到这里看了庚一眼)也可以。伯任打算在那里建一个驿所,方便政令传递、往来使者落脚,以及,如果要出兵,可以作为中继点。
任务有点不太对。卫希夷狐疑地望向风昊,风昊清清嗓子:“长进点长进点,你跟以前不一样了。”
卫希夷效法她弟,安静地等风昊说下文。
伯任忽然意识到,他提出的卫希夷的不足之处确实存在,但这并不代表他可以不作出解释便随意指挥安排,哪怕是“为你好”。伯任马上调整了自己的态度,郑重地道:“此事是帮我的忙,已征得老师的同意,你也可以多学些东西,至于学到什么,看你的悟性。”
卫希夷低头想了一下,再抬头的时候又是一脸灿烂的笑容了:“好!”
这么痛快?伯任有些诧异,又舒了一口气。卫希夷心道,这大概有什么事儿不好明着说,得我自己体会呗。这一招小时候女杼也对她用过,羽也对她用过,不过她们会在使用的时候给个说明。
没有任何抗拒的,卫希夷收拾了包裹,带上庚,与伯任指派的人会合,一同往三十里外的小村子去。
伯任指派的也不是外人,是伯任的弟子,与伯任同族,名徵,。此人看上去与风巽年纪差不多,比风巽看起来和气不少,见到卫希夷也是十分有礼貌的样子,他带着一队人,却整个儿站在了卫希夷的身后。
庚微微皱了个眉头,觉得有点不太妙——卫希夷可不熟悉本地的情况,而此人看似和气,却透着精明强干的味道。不是老手带新手,却是……看着?
此行或许不会太顺利,庚做好了心理准备,到时候她打算扮个黑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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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骑马过去,天已回暖,马跑起来的时候带着一股小风,微凉。卫希夷也不叫苦,也不叫累,三十里地,她不但自己跟得上队伍,见庚骑马不行,中途下令停下,将庚拖到自己的马上,带她走。
任徵见状,暗暗称奇,想起自己的任务,脸色又有些发苦。伯任给他的任务,是跟着卫希夷,什么也别主动做,看卫希夷如何处理。直到卫希夷无法收拾了,才允许他出面。这不是个得罪人的差使吗?老师让你去得罪人,是不能不做的。任徵又安置自己:这位如果真的这么聪明,或许,这位能看得出来呢?
卫希夷对将要面对的事情,至今一无所知。
快到村落的时候,队伍慢了下来,任徵才开口将情况对卫希夷讲了——这个村落地点不错,正适合做驿站。民风总体上也是很好的,村里也是好人居多。然而,却出现了一个棘手的人物。此人二十余岁,游手好闲、不务正业,软硬不吃,却是村中老族长的独子。老族长死后,新族长也要给他几分面子。有他带头,村子里几个闲人懒汉也有样学样,很是令人头疼。修建驿站需要人力,这个不需要当地操太多的心,运来的建材、粮食,却常为他们所偷窃。他们还不时地骚扰工人,打骂奴隶。
这个不打紧,打一打,罚一罚,闹得太凶,还可以杀。但是,他又有一位很好的母亲,人缘好得很,没有人说她不好,只有一样缺点——护儿子。只此一子,哪能让他受苦?寻常老妇,将她圈养起来也便罢了,她又有一个不错的娘家。
如果说伯任没有手段收拾了这个刺儿头,没人相信。
【这就是要我学的?我学什么呀?】卫希夷莫名其妙的。
庚已经握紧了拳头,代她发问了。问的是任徵:“国君是说,你们都要听我家主人的,是吗?”
任徵心中叫苦,他总觉得卫希夷身边这个小姑娘阴森森的,比伯任修的监狱还要吓人。被庚问话,他苦哈哈地点头:“是。”
那就行了,如果卫希夷遇事狠不下心来,庚想,她可以扮个黑脸,这是没问题的。卫希夷敏锐地察觉到了庚的不对劲,目视庚,庚摇摇头,心道,我见得多了,有些事情,就必须得有人替主人去做,否则养我何用?
一行人进了村庄,果如任徵所言,什么都是好好的,只有那么一对母子,实在是让人头疼得紧。做母亲的是一个好人,谁家有麻烦,她都会去帮忙,而她的儿子,却是这个村子里最大的麻烦。这儿子的行为,不至于阻挠到整个工程都建不下去,却十分地破坏心情。想来伯任也不会故意骤然将一件棘手的大事交到她手上,伯任只是给她练手而己。
卫希夷认真听取了村正,也是本地族长的介绍,族长也觉得晦气,却又不得不奉承。小村子抗御灾害的能力差,需要依附伯任,伯任选定此地做为驿站,于他们也是有利的,比如来往商客等等,多少能分些余泽与他们。要驱逐无赖子呢?又碍于他母亲的情面。
庚心中冷笑:好人?好人会庇护一个破坏别人生活的窃贼吗?做母亲的,难道不应该是像我们老夫人一样,发现子女有一些错误的苗头,便亲自动手矫正吗?
要她说,伯任不至于处理不了此事,否则不会派弟子陪同前来。虽然有些恼了伯任这么让卫希夷啃骨头,庚也在积极地想对策——伯任的意思,很明白的,让卫希夷行权立威。这么一样,倒也不坏。没有行使过刑罚之权的主君,是不会有威严的。
向前一步,庚对卫希夷道:“罚就行了,国君就是这个意思。”
卫希夷却想了很多,罚?怎么罚?她听容濯说过,也听太叔玉说过,风昊同样告诉过她,许多刑罚的细节,全由贵人心意而定。至于庶人只能通过一些事例,总结一点经验,比如杀人的要处死。如何处死,何种死法,他们就不知道了。比如做了“错事”要受罚,受什么样的罚,他们也就不知道了。
伯任在锻炼她,卫希夷领这个情,她也想为伯任做一些事情,同时实现自己的一个心愿。
卫希夷拉住了庚要代她宣布的行动:“我来。”
“我去讲,就代表着您,您的威严仍在。”
“然后呢?”
庚盯着脚尖:“我吃你这么多饭,总得有点用处。”
“我可不是为了这个才养你的,”卫希夷将她扯到了身后,却对任徵道,“这里的事情,我能做主?”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