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奚如这天喜气洋洋地出了趟门,回来脸上却笼了团火山灰。
俞访云正满头乱麻,无暇留意他情绪的上下波动。这豆蔻当久了,想事情的时候也习惯摆出一张满脸无辜不谙世事的脸。严奚如看了他一眼,全然无辜,让人一把火也无处洒。
病历本朝桌上重重一丢。“你明天就要走了,为什么不告诉我?”
俞访云只愣一秒,跟着淡淡回答:“年前病人多,急诊和ICU那边都缺人。而且现在,你不是就知道了。”
撞上这样的人,再大的火气也硬生生憋成怨气。严奚如把处方揉成了一团,无处可丢。
熬至傍晚,俞访云行至办公室,听见江简的声音:“老大,就算俞医生明天就走了,散伙饭还是要吃的嘛。”
严奚如面色不虞,等着的不过是那豆蔻和之前一样,撒撒娇和自己说两句软话。本来就是要走的,他也不至于这样小心眼。但俞访云今日变了个人似的,重回初见之前远隔千里的样子,连喊他一声师叔都嫌多余。于是放不下心里幼稚的怨气:“散什么伙,从来都不是一伙人。假师叔当久了也嫌累。”
俞访云脚步艰涩,手停在把手上。即使满腹心思也觉得迷茫,总要算严奚如那些莫名其妙的想法,算多了也觉得心累。
最终推门进去。“过年之前,如果手术室缺人可以喊我回来。”
严奚如拉着一张脸,语气也不平和:“不缺。”当他是什么,算盘吗,想的时候拨弄一下,不想了就丢去垫桌脚。
他火气正盛,随手翻开桌上一本病历,没料拔钢笔的动作太急,盖还攥在手里,笔连着那枚豆蔻笔架一连飞了几米。地砖上弹了两下,杆子顺着坡度滚回桌边,笔夹却蹦进了遥远的门缝——上面总共三片栩栩如生的花瓣,一下碎了两片。
严奚如眼前一花,俞访云也是怔在门口说。办公室里一片死寂。
沉默持续好久,眼见俞访云走去捡起了钢笔,又收拾了那枚豆蔻的尸体。原本瘦小的花朵躺在他手里,没了几瓣,成了干瘪的花核,怎样看都可怜。
这倒霉催的一摔,瞬间把严奚如从受气的上诉瞬间变成了咄咄逼人的施暴者,气势全无。
这笔夹是俞访云研究了半天才送的,就像说的每一句话,都是揣摩许久才宣之于口。大魏让他敞开心扉,如若可以,谁不愿意当真真正正一枝清白的豆蔻。他从来不怯懦,但在他面前,走得越近,愈觉壁垒无边。
师兄说他阴郁,固执,其实多得是瞻前顾后的怯懦和自卑。那样本来的他,如何敢剥光了暴露到阳光下,如何敢被喜欢。
这几月里,无心或有意,俞访云捡到这支钢笔的次数算都算不清,大概这是最后一回。这假豆蔻的完美皮囊以后也没什么机会戴了,一场戏演到如今,独角是他,严奚如当唯一的观众,终究唱罢。
严奚如见俞访云眼睛泛红,张开嘴想说什么,但对方只将笔和残缺的笔夹一并搁在桌上:“你要是不想要的话,扔掉就是了。”
俞访云什么时候变成了这么小心眼的一人,完全不合理。可他真就脱了白大褂,推门而去。留下严奚如手握着笔夹残瓣,对自己急转直下的处境,哑口无言。
……
深夜下班,沈蔚舟在家门口碰见邻居,正给寿寿搬鹅卵石。
“为了匀实验的时间出来,你下周就要回科室吧?”见他点头,沈蔚舟好心提醒,“不提前告诉严奚如吗。他那个针眼大的心眼,要是最后才知道,多半会生气。”
俞访云轻笑一下:“我知道。”
这段笼统不清的关系突飞猛进,看似顺利,终归建立在两个人日夜朝夕相处的基础之上。日子可以过得细水长流,感情总是需要打出水花。欲擒故纵都没他这么复杂,俞访云叹气。
他可能这辈子在喜欢的人面前,都没办法毫无负担地敞开心扉了。
那晚在车上,祁思棋喊住他,提议之后单独再见几次。
“恐怕不行。”俞访云温声拒绝,“我有喜欢的人了。”
对面惊诧:“你不是单身么,这么快。一见钟情?”
“不算是。”按他温吞慢热的性格,一见钟情里的这个“见”字都能持续几年。缓慢独行,管那喜欢安静又荒僻地乱长,抽屉里也长出核桃。
俞访云轻轻摇头,向自己坦白:“是我一直在追求他,费尽心思。”
第25章 你还要当我爸爸?
俞访云把工作都交接, 回了十九楼。
只隔几层楼便音讯全无。严奚如白日冗忙没空去想,晚上却翻覆着揣想。曾经累得倒头就睡, 如今才知失眠容易,第一次为情所动,第二次为短暂的情伤。好不容易睡着,还听了一出霸王别姬, 只是那项羽唱的不是力拔山兮气盖世, 而是掩面喟叹一句,天涯地角,相思无尽。
在梦中也吓出一身冷汗。
这天从手术室回去, 江简说晚上终于轮到自己值急诊班, 严奚如心血来潮要顶他的班。
“为什么?”“没什么,闲得慌, 想看病。”
电梯里人头攒动,可严奚如一眼就看到了他。才几日不见,这豆蔻的下巴都瘦削,架着一副自己没见过的黑细边眼镜,覆了层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霜。他身边站着ICU的主任,从容自若侃侃而谈着。豆蔻还是那颗豆蔻,但一夜之间褪去稚嫩和天真,高高在上得像个从未认识过的俞访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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