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几个字,仿佛迎头重击,俞访云一下站不住身子。
电视台终于掐断了裹脚布长的连续剧,那位男主持人出现在屏幕上,神情严肃:“现在插播一条桐市228重大火灾的最新消息,据现场记者确认,十五分钟前发生的爆炸原因是化工厂储存罐外的一辆集装箱,易燃物遇到火星爆炸。冲击波至少波及了核心爆炸点周边两百米的范围。截止目前,有四名消防队员,一名医疗人员在救援过程中牺牲,三人受重伤,两人下落不明……”
……在过程中牺牲,受重伤,下落不明。
……牺牲。
俞访云突聋似的,后面的什么都听不清了
他整个人撑住椅背,这样才不至于瘫倒在地,终于克制不住,猛烈咳嗽起来。全部的心肝肺一时都往外翻涌,几乎呕出心头一口血来。鲜血沸腾奔涌,全流过心上凿凿密密刻着的那个名字。
“严奚如……严奚如。”
俞访云口中不断重复着这个名字,双眼睁得通红,推开俞霖就冲出了门。
二婶二叔不明情况,胡乱抓上俞霖让他跟着。可俞霖哪追得上他,在后面气喘吁吁:“哥!等等我,我陪你一起去啊!等等我!”
俞访云路边随手拦了一辆出租车说要去城南造纸厂,把司机吓得不轻,以为他是梦中奔游。他紧紧扒住车窗,宛如握住一截溺水浮木:“求你了,马上带我过去。”
俞霖终于追了上来,把哥哥拽进车里:“师傅,我哥的朋友在火场,我们要去找他,麻烦你带我们去厂房外边就好。”
造纸厂位置在桐城和长安镇的中线上,今天路上又空旷,不到一个小时,车就开到了厂房外的公路上。相隔有一公里多,仍能看见不远处的一片火海,黑烟遮天蔽日,几乎看不见日光,画面似电影里的地狱入口。
司机战战兢兢地说:“我可不敢再开进去了……”
还没等车停稳,俞访云就一把打开车门,不管不顾地冲了出去。
路上的人都在从中心往外撤离,只有他迈开了腿踩着滚烫的地面奔跑。擦肩而过的一张张脸,满是惊恐,倦意,绝望……他全都置之不顾,飞蛾似的朝铺天大火投身。
他其实每靠近终点一步都在害怕,怕到了极点,但不能绝望……还不能绝望。
冲到了警戒线旁,一位交警打扮的人把他拦在了安全距离之外:“现在谁都不能靠近了,你还往里冲!还要命吗?!”
俞访云声音嘶哑:“我是桐山的医生……我可以进去救人的。”
“别说医生了,现在就连我都不让进啊!”
这边的俞访云还没送走,后面俞霖又小跑着跟了上来。交警摇头,这一群人真都被烧昏了头,竟然全来火海里送!
“哥,哥!你这样跑来怎么会让你进去!我们先看下情况再说行不行!哥!冷静一点!”
俞霖想拉扯他,却被俞访云此刻脸上神情震住。他抬头仰望火光,惨白着一张脸,眼睛毫无焦点,宛若死囚仰望……棺材。
忽然,这涣散目光重新聚焦到一点,终于有了一丝光亮。俞访云看到了江简!高声喊他——
江简也看到了他,跑过来和交警说明了情况,把人带了进去。
警戒线里面也是白烟笼罩,火星点点,路的两旁停了十余辆消防车,不停有消防员背着消防水管跑向前方的火场中心。
“俞大夫,你们急诊也调人来……”话没说完,先被这人捏住了肩膀,“严奚如人呢?!”
“老大啊,刚才爆炸的时候他正好站在帐篷外面,就……”江简语气一涩,不忍再说。
“人还活着吗?”俞访云一字一句,声音颤抖到不成样子。
江简被他问得一愣:”活着的,活着的。就是刚才晕过去了,现在正在帐篷里挂水……还活着的。”
俞访云心中一块巨石猝然落地,却更压得自己喘不上一口气,胸口翻涌,五内似焚,如是折磨。
江简匆匆和他讲了几句,又要去接别的伤员了,让俞访云自己去小帐篷里找严奚如。
他奔忙几十公里来到这里,此时心中惶意却到了顶点,连那方窄布都不敢掀开。哆哆嗦嗦地攥紧一个角,钻了进去。
严奚如坐在简陋床上,看见是他,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眶,以为自己思念成肓出现幻觉。
俞访云也呆楞在三步之外看着他,细细点算。——他身上的白大褂血迹斑斑,脸上也全是黑灰,但头是好的,胳膊是两只,腿是两双,手指也五根全着,耳朵也还在,好的好的,都是好的……
“访云。”严奚如终于确认不是梦中,开口沙哑唤他名字。
俞访云朝他走近两步,耗光了所有力气,腿一软,扑在了他身上。
严奚如稳稳地接住,又再次呓语似的确认他的存在。
俞访云抱紧了他脖颈,压着肩头,在他耳边说出那句话,夹着血和泪,夹着历经灾难的后怕,夹着他经年累月密而不宣的所有次心动,一字一句,全都说给他听。
身后依然火光冲天,急如星火,严奚如的怀中同样滚烫。
他用胳膊护紧了俞访云,恍闭双眼……原来自己熬碌半生,就是为了等待这一刻。
第35章 新年的尾声
俞访云很快恢复了冷静, 抹了抹眼睛问他:“你怎么晕倒的,外伤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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