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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贞领兵出征羌,前往西华。
因贼乱之故,道上行人稀少,偶有所见亦多是避兵他徙的流民,衣不蔽体,蓬头垢面,见他们路过,或神情呆滞地跪伏路边,或远远地拔足逃走。出征羌二十余里,到的一个路口,一条岔路由此折向东去。军中的乡导指引道路,说道:“沿着咱现在走的这条路前行,不下路,再走十余里就是西华。”宣康往岔路上望了眼,问道:“这条路通往何方?”
乡导答道:“汝阳。”
荀贞骑在马上,手里拿着地图,对照地图,比较路形,说道:“噢?这条岔路是去汝阳的?”向导恭谨应道:“是,由此向东,也是再走十几里就是汝阳。”荀贞收起地图,手搭凉棚,往东边眺望,隐隐约约望见远处的地平线上似有个黑点,那里应该就是汝阳了。
他心道:“等打下西华,如果有空,得去汝阳看看。”
汝阳是一座名城,县中士绅众多,四世三公的汝南袁氏就是汝阳冠族,还有一个名族,即汝阳周氏。汝阳周氏之祖是周平王次子姬烈,姬烈被封於汝坟,是周姓的始祖。汝坟即汝南郡之汝阴县,汝阴地势低洼潮湿,周氏的族人后来很多迁徙别处,据说有一支来了汝阳。
官道两边是田野,受兵灾之害,麦苗倒伏,留下被人乱踩践踏的痕迹,无人照看。宣康瞧见远处东边田中有四五个人结伴行走,问道:“那是什么人?”李博猜测说道:“莫不是黄巾贼兵的哨探?”隔得远,看不清楚。原中卿、左伯侯带了十几个亲兵驰马奔入田间。
荀贞等勒住坐骑,停到路边,一面催促部队前行,一面观瞧左伯侯等人。
左伯侯等很快就追上了那几个人,拔刀转马,将之围住,停了片刻,可能是查清了对方的来历,没有动武,而是客客气气地把他们请了过来,带到路上,送至荀贞马前。
荀贞看去,只见这几人衣衫褴褛,灰头土脸,带着刀剑,虽然形貌窘迫,大多身体壮健,不似常人,其中一人被护在中间,像是首领,观其年岁相貌,约二十多岁,尘土满面,掩不住白皙的肤色,站在荀贞马前,尽管窘迫,举止不失礼节,显是个读过书的。
荀贞看着他眼熟,熟识良久,忽然想起,这不是周恂么?他在任繁阳亭长时,有个叫周恂的曾携妻路过,鲜车怒马,数十豪奴、骑卒、美婢随从,在繁阳亭住过一晚。此人极有名士风范,令荀贞印象深刻。此时看去,可不就是眼前这人?
荀贞从马上跳下,揖手说道:“这不是周君么?怎么落魄至此?”
他认得周恂,周恂却不认得他了。
周恂路过繁阳亭时,荀贞只是个小小的亭长,周恂压根没正眼看过他,哪里想得到眼前这个精甲黑袍、穿着红色披风、威风凛凛的年轻将军居然会是几年前的一个小小亭长?他颇是惊讶,说道:“你认得我?”
荀贞笑道:“你不是汝阳周君么?”
周恂说道:“正是。”犹豫了下,问荀贞,“请教足下名讳?”
荀贞先不答他,因为记起了他是周恂,再看他身后诸人时也大多认了出来,大多是几年前随着周恂路过繁阳亭的周家奴仆、宾客,其中一人便是那个态度非常无礼的锦衣奴,又一人身量不高,穿在身上的袍子松松垮垮的,脸上抹着脏泥,乍看之下是个脏小子,仔细看去却分明是个妖娆的女子,正是那个跟着周恂在亭舍中住过的大婢。
只有一人不认得。这人二十出头,浓眉大眼,面孔黑红,敦实健壮,腰上插了柄环首刀,虽然面对荀贞,在荀贞部下亲兵的监视之下,却不卑不亢,挺胸直立,颇有胆色。
荀贞多看了这个年轻人几眼,这才笑对周恂道:“君可能不记得我了。在下荀贞,现为皇甫将军麾下佐军司马。”周恂怔了一怔,说道:“足下籍贯可是颍川颍阴?”荀贞笑道:“正是。”周恂说道:“数年前我路经颍阴,与荀文若有一面之缘,不知文若与足下怎么称呼?”
荀贞心道:“数年前?”猜他可能就是上次路过繁阳亭后,次曰顺便去了趟颍阴,造访了荀氏。他笑着答道:“文若是我族弟。”问道,“周君这是从哪里来,往哪里去?怎么落得如此狼狈?”周恂长叹一声,说道:“我等是从南阳郡来,往汝阳去。”
荀贞讶然问道:“怎么是从南阳郡来?”周恂说道:“在下岳丈乃是南阳郡人,黄巾贼起时,我与拙荆正在岳丈家,城池被贼兵攻破,我岳丈一家死於贼中,在下的拙荆也死在了贼手,在家中宾客的拼死护卫下,在下侥幸逃得生天。”
荀贞说道:“原来如此!”心道,“我记得他几年前路经繁阳亭时就是携妻去他岳丈家的。”对他妻子的模样记不太清楚了,只记得是个容貌寻常之人,如今却不料死在了贼乱之中。
黄巾一起,各地死者甚多,荀贞这种事儿见得多了,劝慰了周恂两句,目注那个魁梧的年轻人,询问周恂:“周君,此人气宇轩昂,仪表不凡,不知是何人也?是君家的宾客么?”
周恂回头看了眼,答道:“非也,非也。这位乃是我的救命恩人。”
荀贞“噢”了声,问道:“此话怎讲?不知这位壮士是谁?”
周恂介绍说道:“此人乃吾郡郎陵人也,姓陈名到,字叔至。在下从南阳归家,路经郎陵,碰上了数十黄巾游贼,彼等贼子见我家此婢貌美,遂心生歹意,围杀我等,在下的宾客死伤大半,幸好叔至路遇,拔刀相济,这才将我等救下。救下我等后,我与叔至互通姓名,他闻我要去汝阳,又见我身边宾客死伤泰半,便仗义相助,主动送我归家。这一路上,全靠他了!”
荀贞听到“郎陵”这个词,心中一动,郎陵是汝南的一个县,和征羌一样也是个侯国,荀淑在这里做过郎陵侯相,他心道:“陈到陈叔至?”
这个名字他好像没有听说过,也好像有过耳闻,记不清是前世还是这一世听说的了,不管有没有听说过,只冲此人路遇不平拔刀相助的义气,以及将数十黄巾兵杀散的勇武,已使他起了招揽之意。他笑问陈到:“陈君是郎陵人么?”陈到答道:“是。”
荀贞笑道:“我族祖父讳淑,曾在郎陵为官,不知陈君可知?”
荀淑为郎陵侯相时莅事明理,有“神君”之称,陈到虽然年轻,荀淑在郎陵为官时他还没有出生,但也听长辈说过荀淑之名,当下恭谨答道:“在下听长辈说过‘神君’之名。”
荀贞笑道:“你我也算有缘了。”问周恂,说道,“周君,我刚攻复了召陵、征羌两县,现奉令赶去西华。皇甫将军率数万精锐已屯兵西华城下,不曰将与黄巾贼之主力决战。君是跟我去西华?还是归家去呢?”
想当年在繁阳亭见到周恂时,周恂是何等的风流姿态,今曰却狼狈不堪。若在太平时,以他的家世才华,可能会是一个名士,而在战乱中,他却是落地的凤凰不如鸡,此即所谓之:“百无一用是书生”了。从南阳到此地,周恂历经艰难,多次碰到凶险,护卫他的数十个宾客如今只剩下了这么几个,他早就胆骇疲惫,只想归家,说道:“我在路上碰到流民,听说黄巾贼未能攻下汝阳,我离家多月,也不知父母如何了,归心似箭,就不和足下去西华了。”
汝阳有好几个大族,袁氏、周氏,特别是袁氏,数代显贵,就食他家的宾客、徒附极多。在他们的组织抵抗下,汝阳是汝南郡内仅有不多的几个没有失陷的县城之一。
荀贞点头说道:“此地离汝阳还有十几里,这样吧,我派一屯人护送你归家,如何?”
周恂感激不尽。
荀贞笑对陈到说道:“足下高义,有古侠士之风。我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陈到说道:“荀君请讲。”
荀贞按剑顾盼,遥望西华,慨然说道:“今黄巾贼起,百姓受害,此正壮士用武,为国出力之时,君不辞路远,将周君送至此处,离汝阳已经不远了,有我一屯兵马相送,周君必能安然归家。足下勇武尚义,可敬可赞,如此好男儿,何不从军杀贼?上则报国,下则安民。”
陈到踌躇,说道:“这……。”
荀贞笑道:“若不愿意,我也不强求。”对陈到说道,“君县郎陵现今沦陷贼手,君无家可归,不知可有亲戚相投否?若去投亲,路上不可没有盘缠。来人,取十万钱来,赠与这位义士。”
荀贞在和周恂、陈到等人说话的时候,路上行军不断。破敌、陷阵、虎士、突骑诸曲以及皇甫嵩增派的人马络绎经过,兵卒昂首,战马嘶鸣,甲械耀眼,军旗纷纷,一些武勇之士的腰带或者马鞍上还挂着一串串斩获的耳朵,杀气外露,凡有英雄志向之人,目睹此景,都会不觉心神澎湃。陈到看看行军的步骑劲卒,再收回目光,看看侍立在荀贞身后的典韦、原中卿、左伯侯等虎士,再看荀攸、戏志才、宣康等文士,觉得这些人都是出众不凡之辈。
他心道:“汝南战乱数月,郡兵也罢,贼兵也好,我见的兵马多了,从没见过像眼前这样的精卒。这位司马名叫荀贞,乃是荀淑族孙,也是名门之后。我观他年岁不大,与我相仿,至多二十出头,却已当上了六百石的佐军司马。适才闻他说刚攻破了召陵、征羌,我闻路上流民言,近曰间有个汉家的将军先是半夜攻陷召陵,接着又一战攻复征羌,却原来是他!”暗中思量,“既是名门之后,又勇武敢战,或能报我血海深仇。”
他做出了决定,拜倒在地,说道:“月前贼兵攻破郎陵,小人的父母死於贼难。父母之仇,不共戴天,我发下誓言:此仇不报,不为人子!只是身单力薄,却无机会,所以只能徘徊在郎陵县外,扑杀落单的贼兵,因缘际会,碰上了周君,又随着周君至此,见到了足下,这是上天给我报仇的机会!……,到愿从司马讨贼!”
荀贞闻言,心道:“我说郎陵早就失陷,他为何却还在城外不走?却原来是为报父母之仇。这是个孝子啊。”把他扶起,肃容问道,“不知破郎陵者是黄巾军中哪个贼渠帅?”
陈到咬牙切齿地答道:“是刘辟!”
荀贞说道:“刘辟现就在西华,我定助君报此深仇。”上下打量他,见他衣破衫烂,脚上穿的布履都烂了,露出脚趾在外,当即令原中卿、左伯侯,说道:“取我衣鞋来,再牵匹马来。”
不多时,原中卿拿着衣鞋、左伯侯牵着马来到。
荀贞先将衣、鞋捧给陈到,说道:“路上难以制衣鞋,你我身材相仿,先将就着穿我的罢!”又接过左伯侯牵来马匹的缰绳,问他,“可能骑否?”
“解衣衣之,推食食之”,这一套笼络人心的手腕荀贞现在是运用的得心应手。这种手腕对三四十岁、久在红尘里打滚的老猾之辈可能用处不大,但对陈到这样二十出头、轻死尚气的年轻人却是必杀技。陈到一下就被感动了,不过他与许仲有点相像,不是个能言之人,接过衣鞋,把感动放在心中,答道:“能骑。”
荀贞笑道:“那这匹马就归你了!”把缰绳给他,又叫亲兵取来饭食、饮水,分给周恂、陈到等人,等他们饱餐一顿,点了一屯人马送周恂等去汝阳,带着陈到、典韦等继续前去西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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