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宜君的视线从‘梁九哥’身上经过,又落到了阁儿中赵祖光和高溶身上。看到高溶时怔了怔,但很快她的目光就恢复了正常,看向‘梁九哥’:“九哥,这两位是你要拿的犯人么?”
‘梁九哥’以为杨宜君只是好奇,便点了点头:“今早清晨便有刘家仆人来署中报案,说昨夜府中书斋起火,家主刘成与两个下仆都烧死了...书斋中珍贵古卷都不见了,而昨夜这两人恰好受邀去刘成书斋观那幅吴道子的《登仙图》。”
“这就奇了,这刘家难道没有其他仆婢,不知书斋是什么时候起火的?若是这二人离去了再起火,该不关他们事。可若是他们在时起火,那便是明火执仗杀人,事毕之后就该逃之夭夭才是。如今这般样子,真是古怪啊。”
杨宜君的分析听起来在情在理,‘梁九哥’却摇头:“不是这般,这两人租住在刘家,与刘家本宅隔着一片竹林...刘成为了读书安静,也是图竹林清幽雅致,书斋就安排在竹林边,倒是离正院挺远。平日偶尔在书斋过夜时,也不要太多仆人侍奉,只要两个伶俐小厮。”
“昨夜便是如此了。”
“故而,这二人从书斋回自己居处,倒是不必经过正院,只要穿过竹林就是...刘家仆人也不知此二人是何时离开的。”
“今日又在他们住处搜出了刘成所收藏的古卷,必定是他们谋财害命!”
杨宜君看‘梁九哥’的神情相当微妙,怎么说呢,这位梁家九郎在她的印象中并非什么蠢人,但他今天的表现着实让杨宜君无话可说——在杨宜君眼中,这个案子简直处处都是疑点!到底是谁杀了人她不知道,可眼下两人的疑点已经很低了。
“也不能这般说啊,这里有太多可疑之处了。”杨宜君脱口而出:“若是我,随便就能想出好多种可能呢。”
‘梁九哥’露出了被冒犯的表情,现在他是在做他的本职工作,杨宜君忽然这样确实让他下意识不快。他因此想到了很多关于杨宜君的传闻,恃才傲物、坏脾气、喜欢显露自己而压倒男子等等等等......
“十七娘,此事不关你事...我这里公事在身,也不与你多说了。”‘梁九哥’语气勉强维持着‘和善’的最低标准。这完全是因为杨宜君那张脸,不管怎么说,看到这张脸,身为喜好正常的男子,总是很难发火,让她真的难堪的。
杨宜君从他的眼神、动作,再到语气都看到了很熟悉的东西——每当她稍稍显露出自己竟然真的有某方面的才华、知识,一些男子,甚至一些女子就会露出这样的表情,仿佛她是什么灾难一样。
鄙夷中夹杂着‘恐惧’。
虽然已经见多了这样的,但每次看到杨宜君还是容易气不打一处来啊!当即挑了挑眉:“九哥,我是说真的,他们很有可能是无辜的!若是这样定罪,不只是害了无辜之人,还有可能叫真正的恶人逍遥法外呢!”
说话时,杨宜君发现‘梁九哥’的神情越发不耐了,便忽然转了话头,道:“说来,有人命在里头,署中也不能无凭无据做事罢?人证物证要呈上,还要叫嫌犯招供,写下供词来。若嫌犯不认,也该允许他们自证清白。”
天下打仗归打仗,地方上还得治理,既然治理就得有规矩...即是地方审案很多时候就是看主政一方的官员,但基本的律条其实是有的——只不过,这些律条遵不遵守,或者说怎么解读,是另一回事。
或许,如果没有杨宜君过来多嘴,这两个外乡人随便就被衙署处置了,根本不用完整规范的流程。但杨宜君既然已经过来了,她若是坚持,‘梁九哥’也只能‘秉公处理’。杨宜君没法给他压力叫他放人,但他也没法做事不讲究了。
杨宜君也不管‘梁九哥’听到她说的话之后什么表情,目光直直看向高溶:“百姓若有事与官府打交道,常请讼师,讼师明律法、善机变、通上下,有时真能扭转乾坤...二位要不要试试?”
“试试请小女来做这个讼师?”
赵祖光是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他都不明白事情怎么忽然就转到这个方向了。高溶却没有他的忧虑与疑惑,只是视线落到杨宜君身上,眼睛里有明显的笑意:“杨娘子聪敏过人,在下早有耳闻。若要洗脱冤屈,自然愿意请杨娘子做这讼师。”
“只是,”说到此处,高溶话锋一转:“常听人道,讼师从事皆要价不菲...寻常讼师是何价,在下不知,可如杨娘子这般聪慧的大家之女,想来该是一般人不敢想的天价啊!只怕我等兄弟二人,出不起价钱。”
杨宜君知道他是在装模作样,当下也装了起来,轻轻抬着下巴,‘啧啧’了几声,傲然道:“庸俗啊庸俗!”
“小女出手的话,回报又怎么能以财货来衡量呢?天下宝贵的东西太多了,在公子眼中就只有财物了吗?”
“真是鄙陋之人啊!”
赵祖光已经完全跟不上这两人了,事实上他之外其他人也都搞不懂情况——刚刚还是喊打喊杀的紧张场面,但这两人接上之后,就变得无关痛痒了起来。
然后下一瞬,赵祖光就意识到眼前这位‘杨十七娘’在说什么了...庸俗?鄙陋?
他忍不住看向自己那位表弟,却发现他一点儿也没有因此生气的意思,全然不见平日的坏脾气。相反,还挺高兴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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