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溶微微抬了抬眼:“‘慧眼识英雄’?”
赵祖光一无所觉,点头道:“自是如此,这倒使我想起前朝旧事,杜光庭作《虬髯客传》,红拂夜奔,自言‘妾侍杨司空久,阅天下之人多矣,无如公者。丝萝非独生,愿托乔木,故来奔耳’。”
“若德盛你并非先帝一脉,只是李卫公早年那般的卑微小吏...说不得也能叫识得英雄的巾帼美人倾倒,为你夜奔一回。”赵祖光平常是有些敬畏高溶,但他们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不可能只有敬畏。事实上,两人是有兄弟之情、朋友之义的,所以这种玩笑在两人之间不算什么。
高溶‘哦’了一声,他其实不太在意这个,所以根本没提杨丽华——刚刚杨丽华的表现,也只是她自己以为滴水不漏而已。而站在擅长洞察人心的赵祖光、高溶这边,却是洞若观火了。
杨丽华并不是多么平易近人的大家贵女,不可能因为他们明面上的身份就这般‘折节相交’,态度还那般亲热...赵祖光只看她眼神不断往一言不发的高溶身上去,就什么都明白了。
这才是他在洛阳常见的场景...这才对啊!最近常见高溶在杨宜君那里铩羽而归,他差点儿忘记高溶过去在女子之中是何等受欢迎了。
“所以,杨十七娘是眼瞎?”高溶这话没头没尾的,但赵祖光完全明白了。
赵祖光完全感受到了自己的险恶处境,这个问题还真是怎么回答都有问题。杨宜君眼瞎自然是不可能眼瞎的,那分明是个头脑过于聪明,眼光也足够好的女子,实际上她太好了。
可要说杨宜君没有眼瞎,难道要说高溶不是‘英雄’?
赵祖光沉吟了一声,看似是在思索,实则是在拖延时间。过了好一会儿才道:“...德盛,你该知道的,杨十七娘并非是一般女子。哪怕是英雄,她也不见得会托付终身。若是见一个英雄便要托付一回终身,她可托付的人就太多了,有几个身子也不够用。”
这话虽然有他求生欲爆发的原因,但其实是很真诚的。
赵祖光想起了‘裴珏’的事...这也是他们最近听杨家的仆婢们传的——李三郎来播州的目的到底不能一直不透风,就算没有笃定,相应的风声也有传出来。因为这件事,府中的仆人总是提到年初时提亲的‘裴公子’。
按照这些仆婢们的说法,‘裴珏’与杨宜君正是两情相悦、郎才女貌,但就是这样,事情也没成。明面上的说法是裴氏居中原,离播州还是太远了,杨段与周氏不欲女儿远嫁,底下的人基本上也信服这个说法。
但高溶和赵祖光一听就觉得有问题...父母不愿意女儿远嫁是很常见的,但他们不觉得在杨家,杨宜君若打算嫁谁,杨段和周氏能拦得住,还是以这种理由。
说实在的,赵祖光也有点儿好奇了——品貌相当、门当户对、两情相悦,这样一对都不成,杨宜君是怎么想的。
只不过以双方的关系,这个问题不可能当面去问杨宜君,所以暂且放下了这份疑惑。但,赵祖光从这件事里可以看出一点,那就是杨宜君对‘托付终身’这件事,和寻常女子完全不同。
她既不是循规蹈矩,乖乖听从父母安排的那种女子。也不是敢爱敢恨,非要追求真心爱人,寻一个有情郎的奇女子。
前者没有什么自己的想法,或者有想法也会被压制。后者则往往容易感情用事,有时能有好结果,有时不能——有好结果,往往会传扬出来,成就一段佳话。而不好的结果,其实更多,但都淹没在了光阴里,说起来,也只说是个不守规矩的女子。
杨宜君不是轻易将自己许人的女子,她若无意,自然不许。而她有意,也不一定会许。
这真是个难懂的女子,而越难懂越着迷——赵祖光自己不迷这般女子也就罢了,但看高溶,虽然表面上不说,但心中所思所想,他是能猜到的。
回到杨府,倒是正遇上李三郎郁郁离开,显然他今天的目的没有达成。事后赵祖光与杨府的小厮打听,才知道李三郎亲自提亲了,但被杨段和周氏拒绝了。
其实亲自提亲应该是李三郎自作主张的,他们这样的人家结成婚姻,是有一套规矩的,不是说直接就上门提亲。在事情进行到这一步之前,肯定要达成某种默契。不然的话,一方没有这个想法,事情不能成,岂不是既得罪人又丢脸?
但李三郎实在等不了了,杨家这边迟迟没有表态,他只想将事情快些定下来,以免‘夜长梦多’,毕竟是杨宜君那样的美人......
李三郎被拒,这是一件好事,至少对赵祖光来说是这样。他以为知道这个消息高溶会高兴,自己也能轻松,但没有想到,高溶听说了这件事并没有任何表示。不是故作平静,而是真的就很平静。
赵祖光与他说这件事的时候,闲来无事,他还取了橱中两册书出来看。
赵祖光看了一眼,发现是问杨宜君借的书——之前高溶以日常无聊为由,问杨宜君借过一些书。但以赵祖光对高溶的了解,他并不觉得高溶真的是因为日常无聊,所以才借书的。
他们在播州这些日子,表面上要装商贾,私下还得到处找人、遥控洛阳事、为今后做准备,哪有多余的闲工夫!根本不可能无聊。更何况,高溶也不是那种无聊了,就要读书打发时间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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