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了这些正事,两人就开始讲些闲话了。正说着呢,赵祖光便远远看到御花园对面,有一队人在内宦和宫娥的带领下,穿过回廊,往自家姑姑,也就是如今的‘赵太后’居住的寿昌宫而去。
赵祖光眼睛的余光飞快瞥了高溶一下,很快收了回来。
高溶冷笑了一声:“这些日子日日都来,倒也不嫌烦!”
赵祖光也耳闻过此事一些,说起来也就是那么回事儿——如今是高溶当家了,一朝天子一朝臣,一些过去高晋的心腹,在高溶这里可不是得遇冷了么。这些人家当然不甘心如此,但直接来找高溶说道,那也不能够啊,所以就想到了走太后的路子。
这些日子,这些人家的女眷日日在外候着,就是为了奉承赵娥,再探听探听口风,请她在高溶这边多说些好话。
真说起来,赵娥也是高晋的贵妃,也是打了高晋一朝印记的人。再加上她还是高溶的亲娘,这在哪些人眼中,可不是一个极好的路子么!
冷笑之后,高溶看了看赵祖光,问他:“四哥,你说说看,大娘娘与这些人说话,朕该听么?”
赵祖光眨了眨眼,低着头,故作轻松道:“臣想来,这些人都是惯会见风使舵的,官家用他们,翻不出什么浪来,官家不用他们,量他们也不敢翻出什么浪——如此,用与不用,全在官家一念之间就是。”
“若是聪明,多做些官家喜欢的事,谨小慎微,官家给个恩典又如何?若是不聪明,不聪明的,自有该去的地方。”
高溶听的他如此说,嘴角微微翘起,只是笑意却未达眼底:“是啊,全在朕一念之间...这可真有意思,真是此一时彼一时。”
就在一年多以前,这个世界还全然不是如此运转的呢。当时的他即使贵为王侯,是先帝唯一的嫡子,那些人还是能人人踩他一脚。聪明一些的人会对他‘敬而远之’,而一些自以为聪明的人,则是以为自己揣度到了高晋的心思,总是暗暗寻他错处。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些人其实也没想错,高晋确实想要寻他错处。高溶身上错处越多,就越不可能获取人望,从而对他造成威胁。
赵祖光只是听着这话,中间并没有说一个字的意思。对高溶有着足够了解的他很清楚,高溶并不是对这些人愤愤不平、心有不甘,准备此时痛打落水狗...高溶的性格,根本不是柿子拣软的捏那种!
那些人他曾经恨过,但当高溶有了足够的力量,那些人也就不放在眼里了。如今他们惶惶不可终日,纯粹是自己吓唬自己。
高溶一直很清楚,折辱他、一次又一次要毁掉他的人,有且只有高晋,至于其他人,不过是枝枝节节。没有高晋,那些人都不会有!
如今高晋死了,高溶却得为他服斩衰,向他低头...如今,与其说是高溶是在对那些见风使舵的人愤愤不平,还不如说是他自己过不去,是之前的愤懑积累到了如今。
一起全在他一念之间,天下之大,能随他心意?这不过是谎言,事实上,他真正最想做的事一件都做不了。报不了的仇,爱不了的人——想到这里,从小和高溶一起长大的赵祖光都有些可怜他了。
他想,如果杨宜君在,高溶或许会好一些,被仇恨所伤的心,只有爱的人在身边,才能安抚。
赵祖光都想开口,自己可以替高溶去播州接杨宜君了...但他终究什么都没有说,因为他也渐渐明白了,有些事其他人是没法插手的。别的事,他身为臣子,身为兄长,都能帮忙去做,只有这件事,他甚至练开口的余地都没有。
一切的一切,都只能高溶自己做决定。
赵祖光不说话,高溶有些失望,同时又有些意料之中。他们现在是君臣了,有些话已经不好说了。而去退一步说,他又想赵祖光说什么呢?好像他也不知道。
良久,他只是重新拿起了弓箭,搭弓射箭,每一箭都准的很。射了许久,再放下弓箭时,已经心平气和了许多,至少看上去之前仿佛暗潮一般,让赵祖光都有些不适的压抑已经消散了。
赵祖光笑着道:“臣瞧着,官家最近倒是常常射箭做耍。”
高溶骑射是很强的,从小训练,但话说回来,这对高溶来说,一直就是个‘技能’,谈不上喜不喜欢。和他平日里练的刀剑、拳脚,读的书,是一样一样的。该练的时候练,除此之外,也没有成日不放手。
但最近,高溶真的很喜欢射箭。
高溶想了想:“不过是对骑射之事上心了些罢了,过些日子我便打算对契丹用兵。”
这当然解释的痛,但赵祖光本能觉得不是那么回事...不过他也没有非要追根究底的意思,所以也只是笑着点了点头。
高溶这边放下弓箭后,示意今日的射箭练习就到此为止了。内侍们立刻会意地上前为他除去射箭时穿的‘櫜鞬’外衣,解去绛帕,又端来热汤净手、洁面等等。作者写的时候,高溶不喜欢宫娥内侍插手,都是自己挽起衣袖,投湿帕子,自己擦脸的。
赵祖光在旁侍立,一眼就看到了高溶的手腕,就见左手手腕上是两排清晰的牙齿印。看这疤痕,当初咬的一定很深,不然不会在伤口愈合,痂壳剥落之后,痕迹依旧这般清晰。
赵祖光一下就迷惑了,手腕这个位置,平日里还是挺有机会见到的。他想了又想,能够确定,这绝不可能是很久以前留下的。至于他和高溶在西南汇合之后,高溶会被谁咬这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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