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及这个,周璃转过头来:“还请兰泽公子明示。”
“战兰泽。”周慕白怒气更盛。
“羌活草乃胡族盛产之药,中原人奉为贵重的药草,在胡疆却随处可见。胡族妇人有孕之时皆会以羌活草入药安胎,生的孩儿会比一般孩子更为健壮,即便是女子,也比一般女子底子好些。但也因此使得胡族人无论老小都十分依赖羌活草。他们不常患病,可一旦患病若无羌活草入药,便会久久不愈。”
说着,他看向周璃,“依唐烈云的诊断和照料,周姑娘正是这样的情况。而周家兄妹三人,也只有你是如此。”
周璃面色倏地苍白,她看向周慕白,又看向周乔,“所、所以……我可能并非是父亲母亲亲生的?我……是胡族人?”
“大哥。”周乔不可置信地看向周慕白,“这是真的吗?不可能,姐姐明明是爹娘镇守边关时生下的,娘就是这么说的!”
周慕白却未回应。
若不是,他定会立时反驳。可这一瞬之间的沉默,令周璃的心陡然沉了下来。蓦地,她想起了什么,抬手扯下了从小到大一直系在颈上的玉坠。
这东西周乔也有。只是娘亲说此玉坠是护身符,里面藏着护心经,便用铁水密封了玉坠旁的圆铃,让她们日日戴着不可弄丢,却也不可擅自打开。
周乔见状,也扯下了自己的玉坠,掏出匕首用其尾部用力砸去,圆铃应声碎裂,里面藏着透着字的细纱。周乔打开,的确是护心经。
此时,另一个圆铃放到了旁边。
“母亲说,或许终有一日我会打开它,会用得到它。我以为……母亲的意思是它能为我挡开血光之灾。这些年一直待在后宅并无祸事,这东西便一直没能用上。”
周乔看着那东西,有些迟疑。
“打开吧,乔儿。”
周璃声音平静。大哥的反应,已说明了一切,她心中明了。
周乔深吸口气,抬起匕首又是一击,圆铃碎开,里面没有护心经。而是一枚小小的残币模样的东西,细看的话,就能发现上面刻着字。
“赫……吉。”周乔念出。
此人,她听说过。赫吉公主,是胡族旧王阿穹最喜爱的女儿,若非早亡,胡族的新王也不会是阿穹的侄儿阿图鲁,而是他的亲生女儿赫吉。
传言赫吉公主美貌无双,又身手高强,曾率兵与当时的护国将军周华安大战数回,斗得如火如荼。但后来她竟爱上了一个北晋俘虏,那人是周华安的亲信,为了这个俘虏,周华安曾休战两年与胡族谈判,但最终那人却还是死在了异乡。
后来,赫吉公主便不见了,谁也不知她去了哪里。有传言说她是殉情而死,亦有传言说她死时怀有身孕,是一尸两命,还有传言说她已然把孩子生下,却被亲父阿穹活埋。种种传言不知真假,但自那之后,胡族与北晋的关系便更水火不容了。
“所以,姐姐是……”
周乔看向周慕白。自大哥满了十四岁,护国将军府的事大多由他定夺,父亲虽待他极为严厉,却也最为信任,家族诸事全部告知嫡长子。
眼泪无声地滴在地上,周璃垂着眸,一句话也没有说。
大哥是什么时候待她冷淡厌恶起来的呢。原本模糊的记忆,渐渐变得清晰起来。
那一年的仗尤为难打,最后大哥收不到父亲和母亲传回的家书了。终于,主帅与夫人身死,黑鹰军全军覆没的消息传回,大哥掀翻了她端来的热茶,冷眼看着滚烫的茶烫红了她的手臂,漠然地说了句“滚。”
大哥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她不清楚。以往,大哥待她和妹妹无异。但从那之后,他们之间有了看不见摸不着却又感觉得到的隔阂。
以往想不通的事,现在想通了。不是她的错觉,是大哥的确厌恶她。是啊,她身体里留着胡族人的血,父母却死在胡疆战场。清楚地知道这一切,每每看见她,每每在信上看见乔儿问姐姐近况时,他会是什么样的感受。
他这样的人,竟还容她一直留在家中。
“大哥,早就知道了对吧。”静默片刻,周璃拭了眼泪,轻轻问了这么一句。她接过了周乔手上的东西,拿到周慕白面前,“既然大哥知道,还请告知真相。”
真相,就是传闻之一。是最后一次出征前,父亲周华安告诉他的。那时周慕白已十八岁,家中所有能说与不能说的秘密他都已清楚地知道,唯有最后一个,是周璃的身世。
周璃是其母赫吉亲手交给周华安夫妇的,那时候她的亲生父亲已被阿穹折磨致死。斗了这么多年,打了那么多仗,到头来最能信得过的竟就是最大的敌人。周华安痛失心腹军将,在愤恨遗憾中得知了孩子的存在。
他们待周璃视如己出,周夫人段瑜常年随军,回朝时只说是在胡疆生的,无人多疑。除了幼时生病总会以羌活草入药,周璃与旁的孩子并没有不同之处。
只是周慕白却在她容貌上发现了端倪,眉眼之间,竟与之前常常见到的父亲心腹伏波将军有几分相像。
夜深人静之时,周慕白问了,周华安也答了。
一袭话尽,房中陷入寂静。
“管她什么胡族什么赫吉公主,姐姐就是姐姐。”周乔率先出声,语气坚定。
周璃眸中噙满了泪,却强忍着不让眼泪再次掉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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