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皇后娘娘抬出了祖宗规制。本朝开公主府,向来需要先选定驸马,两边过完礼,在公主出降前夕,才会正式赐下公主府。”
“如今要求提前开府,把事情顺序完全倒过来了。圣人虽然勉强同意赐下公主府,皇后娘娘那边却死死咬住‘不合祖宗规矩’这一条,公主今年开府,就得尽快补上驸马,今年出降。”
“如此一来,挑选驸马的时间必然不够,只能草率抉择人选,多半要撞运气。”
说到这里,裴显吹了吹茶碗口的浮沫,眼看茶水凉了,这才慢条斯理抿了一口,总结道,
“现在已经是四月头。今年满打满算还有八个月。短短八个月内,要开公主府,要定下驸马人选,要议婚,过礼,出降,对了,还要首先把笄礼先行了。但凡牵扯到宗室贵女的礼仪章程,皇后娘娘那边肯定是绕不过去的。公主想一切顺利的话,和椒房殿交好才是正道。——何必和皇后娘娘两边打擂台呢。”
姜鸾重新拿起团扇遮了面,浓黑睫羽半阖垂下,带着七分困倦,三分厌烦,
“督帅说反了。不是我和皇后嫂嫂那边过不去,是皇后嫂嫂和我过不去。追根究底,根源还是因为圣人在城下中的那两箭。”
雪白指尖搭在五彩琉璃盏边,她随意拨弄着几颗樱桃,
“什么驸马人选都在其次,尽快出皇宫才是大事。如果继续留在宫里,我该如何和圣人相处?难道要去学二兄,一头撞在两仪殿的柱子上?”
裴显不说话了,默然喝了半碗茶。
姜鸾也不说话,靠着罗汉床头,只一下一下摇着团扇。亮堂的临风殿里突然间安静下来。
咔嚓一声脆响,裴显把茶碗放在黑漆矮几上,
“公主这边先把能做的事先做了,叫椒房殿那边看到临风殿的诚意,我去替公主提笄礼的事。公主觉得呢。”
姜鸾思忖着开口,“这样吧。皇后嫂嫂挂心的头件大事,就是为圣人修行祈福。椒房殿的三位姑姑虽然不在我这儿,临风殿里不是还有文小将军和薛二将军吗!”
她重新起了兴致,一拍手, “两位将军每日戍卫临风殿,我在殿里抄佛经。是不是由我亲手抄写,抄写时是不是心意虔诚,两位将军每天看在眼里,就由他们充当眼线,每天报给皇后嫂嫂那边如何?”
“很好。”裴显抚着茶碗淡笑,“公主这招‘驱虎吞狼’的兵法是越用越熟练了。一旦出了意外,公主抄写错漏,字迹不整齐,心意不够虔诚,娘娘那边怪罪下来,臣的两员大将就又成了钻风箱的老鼠——里外受气。”
“怎么会呢。”
姜鸾难得正经地回复, “我所求的,无非是尽早出宫开府。坑了你手下的两员爱将,对我有什么好处。行了,督帅实在不放心的话,我可以对天起誓。”
“起誓就不必了,臣不信这些鬼神之事。希望公主记得今日的话,不要做无益之事。”裴显放下茶碗,站起了身。
“劳烦公主把玉佛和香案放在开阔庭院里,抄写佛经之前先知会文镜和薛夺一声,让他们在旁边看仔细了。”
说到这里,他唇边噙起一抹淡笑,“他们这两个才是真正的拿命博前程,一刀一枪拼杀出来,实打实的几年血汗军功,才换来禁军中郎将的前程。还望公主体谅些,莫要叫两员大将的大好前程折在皇城里。”
“这番言语说得倒是客气,但话里话外……”姜鸾拿团扇摇了几下,“怎么听起来杀气腾腾的。裴显裴督帅,威胁我呢。”
裴显恍若未闻,往后退了半步,客气告辞,“公主说笑了。臣告退。”
“放心,不会害了你手下爱将。”姜鸾对着跨出门去的修长背影喊,“每天洗手斋戒,用上好的泥金墨,小楷早晚抄写《楞严经》,足够诚心诚意了吧?本宫什么时候能出宫开府,督帅给个大概日子?”
裴显背手缓步前行,并不回头,在夜色庭院里沉声回应,
“臣出面替公主催一催开府的章程,但朝廷事物繁多,都堆积着,再快也得等上两个月。”
“再快也得两个月?”姜鸾蹙起秀气的眉,也不趿鞋,只穿着罗袜跳下地,站在半开的窗前,冲庭院的背影喊,“太久了。久则生变。”
“不必顾虑太多。裴某既然应下了开府的事,开府前住在皇宫里的这两个月,臣保公主无恙。”
“那两个月后,等我出宫开府了呢?”
裴显在夜色里不紧不慢地往前走,“开府之后,就要看公主自己的本事了。”
“嘁。”姜鸾掉头就走。
坐回罗汉床边,和苑嬷嬷商量着,“两个月还是太久了。”
苑嬷嬷急得跳脚, “公主之前的病还没好全,夜里风大容易受凉,赶紧把鞋穿上!窗户关了!”
姜鸾嘟哝,“偏不要,就开着。”
夜里寂静,窗户又没关,正殿里说话的声音随着穿堂风传了出来。裴显听在耳里,无声地弯了弯唇。
先帝性格平和,汉阳公主的母妃生前据说是个谨小慎微的女子,她这性子到底是跟了谁。
灯光映照不到的庭院暗处,男人的脚步顿了顿,沉稳的嗓音顺着夜风传过来。
“公主借着金丸闹过一场,椒房殿失了颜面,那边再不会派宫人来了。”
“皇后娘娘倒是有个嫡亲兄弟在中书省任职,姓谢名澜,是今年新选入的中书舍人。臣明天找个借口,让谢舍人过来临风殿一趟。若能抓住机会,借着谢舍人在中间转圜,或许能把临风殿和椒房殿的僵局修补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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