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爷的传奇光芒逐渐褪去,只剩下一个痴痴呆呆的男子躯壳,一个,浑身臭不可闻的痴呆男子。
钱娇娘再见邢慕铮,便见着的是他这副最为邋遢的模样。
他已有将近一月没有换衣裳了,头发乱如碎了蛋壳的枯草鸟窝,脸颊腊黄,削瘦深陷,胡子乱糟糟地粘着食物,被绑得严严实实的身子散发着令人窒息的臭味,周遭苍蝇蚊子围着他嗡嗡乱飞。
“侯爷一直就是这副模样?”钱娇娘看了半晌,轻轻地问。
钱娇娘是邢慕铮的原配,却不过是斗大字不识一个的乡野村姑。邢慕铮平民出身,父亲原是教书先生,后患病去世。大敌当前,民不聊生,邢慕铮意欲参军,守寡亲娘哭天喊地,非要他成了亲留下邢家后代再走,只是没有好人家的女儿愿意嫁给一个即将上战场的男儿,邢慕铮只得遵从母命娶了被父母打发卖掉的钱娇娘。
她自进府后,选了府中最偏僻的一隅居住,深居浅出,甚至有许多家仆都不曾见过她这夫人。
周牧躬身回答道:“是的,夫人。”
“他!”邢平淳冲上前,黝黑的脸因为气愤涨得通红,他使劲扯了扯镣铐,抬头眼眶已红了,“娘,爹他怎么了,为什么要将他锁起来!”
娇娘无法回答他。她也是头回见着疯癫了的侯爷。虽然有所耳闻,但钱娇娘总不能将痴呆、疯癫字眼与邢慕铮联系起来,好像这里头有什么阴谋似的。后来又没人说了,只说是侯爷病重了,不能见人。谁知周管家找上她,求她救侯爷。
“先把侯爷放开罢。”钱娇娘道。
周牧犹豫,“夫人,这……”
娇娘直视管家,“周管家,你的爷生病了,你却将他绑在椅上等死。”
周牧大惊失色,“小的不敢!”
“那还不放?”娇娘眉头微皱,“侯爷是保家卫国,驱逐西犁蛮族的英雄好汉,若是没有他,大燮朝恐怕已经灭亡,你我与大燮百姓便都是那亡国奴!这么样一个男儿,居然被你们跟牲口似的绑在这里?”
这话说出来还得了?周牧急忙对左右使眼色,让他们多叫几个家丁来。
哪知家丁还没来,冯语嫣领着一大群丫头先来了。她向来有大家小姐的矜傲,从来就没正眼瞧过这村姑原配,也从未去娇娘屋子里。二人虽住在同一府邸里,却是极少碰上一面。
“娇娘。”冯语嫣微微一笑,直呼其名。
钱娇娘抓了抓手中的帕子,淡淡点头。
“娇娘,你在后头不是好好的,怎么过来前边了?是不是月俸还没给你发?”冯语嫣笑道,并不往里屋那脏污处看。
“我不是来拿月钱,我是来探望侯爷,”钱娇娘道,“是你叫人把侯爷绑起来的?”
“正是。”冯语嫣倒是敢做敢当,“娇娘你有所不知,侯爷发起疯来,真真是要人命,我被他踢打两回,差点儿连命都没了。我怕府中上下跟我一样受伤,因此就让人将侯爷绑起来了。”
娇娘道:“咱们自然不能让旁人伤着,只是也不能这么对待侯爷。依我看,先把侯爷放了……”
“不行。”冯语嫣一口否决。她是真怕了随时随地打人的定西侯了。
第二章
邢平淳冲上前来,怒目而视,“我爹是名震四海的大将军,你怎敢绑他!”
“丑儿,大人说话,小娃儿别插嘴。”娇娘叫着儿子的小名喝止他。
“娘!”
冯语嫣并不恼,她和蔼地看着邢平淳,“你怎知我一片苦心?将侯爷绑缚在此,我的心难道好过么?可我是为了大局着想,侯爷发疯已成事实,万一他伤了你,我怎么向邢家的列祖列宗交待?”
邢平淳见她似是善意,一时不知该做何反应。
钱娇娘扭头对丫头清雅道:“丑儿太无礼了,你先带他下去。”
清雅应了一声,伸手去牵邢平淳。
“娘……”
“去罢。”钱娇娘对他摆摆手。。
看着邢平淳被清雅带走,钱娇娘转头道:“冯小姐,侯爷虽然发了狂性,但侯爷毕竟是侯爷,是这侯府的主人,咱们就不能眼睁睁地任由他这模样自生自灭,不是么?你既怕侯爷发疯伤人,你看这样如何,将侯爷送到我的院子里去,我将大门关着,侯爷跑不出门,也就伤不了别人。”
谁知冯语嫣怎么也不松这个口,“娇娘,我知道你是不忍心,但该尝试的我们都已尝试过了,都不管用!你接去了,也顶多是折腾两日,两日后,你也会像现下这般将侯爷绑起来,何苦要走那个过场?”
钱娇娘眉头微蹙,“你的意思是不放人?”
冯语嫣摇摇头,“放不了。”她顿一顿,“我得为整个侯府考量啊!”
“那侯爷若是死了,怎么办?”
冯语嫣目光闪了一下,仍是笑道:“怎会呢,我为侯爷殚精竭虑,日日叫管家去寻神医,且侯爷吉人自有天相,他定会好的。”
钱娇娘指向屋内浑浑噩噩的邋遢人,“我看侯爷马上就要死了。”
冯语嫣看了一眼,很快转回视线,“我这几日受伤未愈,没能来看望侯爷,竟不想奴才们这般作践,真真该死!你放心罢,我定会好好教训他们。”
说罢,便有好几人扑通通跪地,嚷着奴才该死。
钱娇娘直视冯语嫣,“这么说,你是不放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