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娇娘轻笑着摇了摇头,眼里的怜爱似是要掐出水,“娘知道,就一下……不过你也太贪心了罢,”娇娘转为惊讶状,“你爹一回来就找着咱们,给咱们吃好的穿好的,还给你找教书先生,这还不好?”
“是哦……”邢平淳眨眨眼。
他这儿子有些傻气。邢慕铮苦涩想到。
“我的爹娘,为了银子就把娘给卖了,这才叫不好!你呀,这是身在福中不知福。”钱娇娘点点邢平淳的额头,“这世道,并非所有爹娘都会对儿女好的,街上卖儿卖女的一大把!你有爹养,有娘疼,又都不曾打骂你,你还嫌不好,老天爷可是会打雷的。”
邢慕铮当然知道是钱娇娘的爹娘将她卖给他的,他还与他们谈过价钱,老钱家要三十两银子,他说不值那么多,二十两银子,他买下了钱娇娘。好似那日,她就在她爹娘的身后,睁着一双大眼,直直地盯着他,但他只看了一眼,记住她的模样,觉得不算丑陋,便走了。
现下听钱娇娘轻描淡写地提起来,邢慕铮竟不知道心底是个什么滋味了。
“娘,你说的对,我再也不生爹的气了,”邢平淳道,“只是如果爹好了,能对娘再好些就好了。”
儿子知道心疼人了,她果然没生错他。钱娇娘笑嘻嘻地道:“我不生你爹的气,是因为人各有志。你爹他啊,当是天上的雄鹰,娘呢,大抵就是只小麻雀,你爹瞧不见我,娘也飞不了那么高,就是……不般配罢。”
“不般配”三个字,钱娇娘说得很轻,但好像一把重锤,在邢慕铮的心口重重砸了一下。
邢平淳似懂非懂,他吸吸鼻子,仰头道:“娘,我觉着你不是小麻雀,你是地下的母老虎!爹是天上的雄鹰,你们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所以不般配。”
钱娇娘的慈母笑容凝固在唇边。母、母老虎?他儿子把她比作母老虎?
“嘻嘻嘻哈哈哈——”旁边突然传来笑声,钱娇娘和邢平淳不约而同地朝他望去,只见定西侯嘿嘿开始傻笑。
“娘,你看,爹笑了,说我说得对!”邢平淳得意洋洋。
钱娇娘翻了脸,“说得对个……去去去,臭玩意儿,坐我身上干什么,赶紧麻溜给我下去!”敢说他娘是母老虎,他是皮痒了欠收拾了!
邢慕铮原还有些心思复杂,听他那小儿突然蹦出一句他娘是母老虎,一个没忍住被逗乐了。并且越想越有趣,她可不就是母老虎么?
鬼东西后来越笑越大声,笑着笑着竟站起来捧着肚子哈哈大笑,钱娇娘瞪他,“笑什么笑!”虽然他现下是个傻子,但他这会儿一定是在笑丑儿说她是母老虎,一定是!
这一凶起来就更像了。邢慕铮忍俊不禁,愈发觉得好笑,鬼东西竟笑得在地下打滚,声音都快揭了屋顶。阿大王勇吴顺子在外边吃饭,听见声音个个端着碗跑来,傻愣愣瞅着侯爷跟只大猫似的在地下手舞足蹈地大笑不止。
“夫人,大帅这是怎么了?”
“谁知道哩!傻了呗!”钱娇娘脸上挂不住,狠狠拍了邢平淳的屁股一把,“赶紧去洗澡,睡觉!”
第十四章
这日半夜,鬼东西又闹了一场,但邢慕铮尽力在一刻钟内止住了发狂。
身子的痛楚比之前更甚,但邢慕铮不在乎,他甚至不希望娇娘被他吵醒,可娇娘还是醒了,因为鬼东西哭声太大。
胆敢在背后搞这种把戏的人,最好有胆子承受他的怒火。邢慕铮看着钱娇娘眨着快睁不开的眼替他敷药换药,闪过前所未有的狠厉念头。
隔日上午,钱娇娘与清雅商量着如何做侯府的账册。钱娇娘听周牧与她对过那么多回账,大概已经明白侯府平日里有些什么账务了,清雅还在一旁辅佐她,但钱娇娘并不急着做好账,反而顺便学起字来。
皇帝不急,他这个太监也不急。清雅随遇而安,娇娘要她教什么,她就教什么。
“银……金……”钱娇娘埋着脑袋,笨拙地拿着狼毫毛笔,在纸上照葫芦画瓢。定西侯躺在摇椅上一晃一晃地看着她。
清雅悠闲地坐在娇娘身旁打着扇,瞅着她写,看见娇娘手臂垂了就用团扇把它抬起来。娇娘抱怨,“这姿势真没错?累得慌。”
“我五岁就开始习字练字了,你还怀疑我?”清雅拿扇子拍拍她的背,“坐直来。”
“坐直了我看不明白。”钱娇娘鼓了腮帮子,坐直了却眯了眼。
“叫你夜里不要刺绣,偏不听。你迟早是个睁眼瞎!”
钱娇娘揉了揉眼睛,哼了一哼,“绣庄这几日有生意么?”
绣庄?什么绣庄?
清雅拿了一旁的机关盒,也试着破解上面的机关,“有一个,掌柜的说,知州千金要做一条花笼裙,短裙用金丝线绣,不太容易,问咱们接不接。”
“接啊,怎么不接,他出多少银子?”
“一两银子。金丝他包。”绣娘绣出一条裙子,一两银子已是高价。
“废话,他不包谁包?一两银子……知府千金……行罢,虽然金钱线绣麻烦,但接罢。”钱娇娘继续埋首练字,不知不觉头又低下去了。
邢慕铮傻眼了。他的妻子,堂堂的侯府夫人,替知州小姐绣裙子?只为了一两银子,就没日没夜地损她的眼?
清雅随意拨弄着机关盒子上面的木条,挑了眼道:“姐姐,咱们现下可是掌握着侯府的库房钥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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