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事一直是他心里最悔恨的。
举头看着还不大的小哥儿,他眸色不免柔和,摸了摸他的脑袋,笑道: 你爹不生我气了?
不久前跑去城里,临走的时候他也是跟四伯吵了一架,这朝还叫晓茂送菜来,看来是气消了。
晓茂抿了抿嘴,他爹没在家里少骂堂哥,但哪里是真气恨这个人呢,要真的恨了,也就不会时常挂在嘴边上说:爹最疼堂哥了,怎么会生你的气呢。
张放远笑了一声:你可是越来越会说话了。家里今晚上吃什么?
晓茂想了想:娘说今儿下雨没事能干,要烙饼吃。
这么好,我也过去蹭个饼吃。张放远喊着晓茂进屋,举头看着灶上挂着的唯一的半边熏猪头,他垫了个凳子给取了下来:也不知道这猪头肉坏了没,拿你家去看看。
张放远带上斗笠,拎着猪头肉就和晓茂一道去了他四伯张世诚家。
放远过来了!
何氏正在屋檐下洗萝卜,抬头便见着一大一小前后朝院子里走来,她赶忙擦了擦手,笑着起身接人。
张放远叫人:四伯娘。
他顺手把手里的猪头给妇人,仰头朝屋里看了一眼:我四伯没在家?
在屋里呢。何氏也未多跟张放远客气,径直接下了猪头,眼角有笑:我跟你们爷俩儿炖了,下雨晚上正好做下酒菜。
声音不大,里头的人似乎是在认真偷听隔着一堵墙外的谈话:还给他下酒,城里没喝够还到家里来喝!
两人一同看向了屋里,张放远同他四伯娘交换了个眼神后,抬腿进了屋。
中堂里铺了软垫的椅子上坐着个中年男子,面色发黄,许是时常生活焦愁,眉头间已经有了深深的沟壑。张放远他四伯年龄算不得大,也就三十五出头一些,但是庄稼汉显老,瞧着已经有四十好几的模样了。
男子唬着一张脸,身形全然不如张放远结实高大,但是经历过几十年风霜雨雪,气势上却是很能压人。
四伯。
你还晓得回来,我当是醉死在城里,过年都不落家的。
张世诚已经半个多月没有见过张放远了,自从他爹娘没了以后,这小子脾气就变得很古怪,以前最是喜欢上他们家来的,后头染着些不成器的恶习,在城里胡乱混着,别说是上他家来了,在村子里待的时间都少。
好不易见着人今儿主动过来,他也想缓和些说话,没成想开口却呛人。
张放远也没见气,厚着脸皮在一边坐下,好汉不提当年勇,也不接他四伯赌气话的话茬,挑拣了长辈喜好听的话说:昨儿我托了甘婶儿给我说媒。
我听你伯娘说了。张世诚也是听到这茬才晓得他回了村里,今儿叫晓茂去送点东西:你伯娘在胡家避雨,正巧碰见了甘媒婆上那户人家说亲。
男子到了年纪成家就成了长辈心中的疙瘩,张放远去求了媒婆,那就是要安定的表现,张世诚听到这个消息心中就很高兴。
张放远也来了兴致:甘婶儿说的是村东头大槐树下的胡家?
张世诚见侄儿眼里有光亮,心中却是叹了口气。今儿媒婆上胡家说亲,原先未提是张放远求亲时都十分热心肯相谈,等媒婆说出了是何人求亲时登时就不愿意相见了,还当着何氏说了好一通刻薄难听的话来。
我们老胡家的女子哥儿也还没愁嫁到要给二流子做媳妇当夫郎的,那张放远是能相与的人家?
上头没有父母照拂,下头的又是个不成器的,甘媒婆你当我们胡家好糊弄不成?我们胡家可没亏待过你,这朝来说这种亲,是多低看我们胡家啊?
要我说谁家的娃嫁过去都是倒霉的命,这张放远是给了你多少好处才跑来我们家说亲的?
何氏听了一耳朵,脸臊的绯红,雨都没躲径直就淋着回来了。
张世诚自然不会把这些难听的话告诉侄子,他说的很委婉,怕打击了张放远好不易起的正经心思:也不是就说胡家,有适婚年龄的都要前去走说来看,总得两方都有那个意思才行。
张放远看他四伯凝重的神色就知道谈的不甚愉快,多少对自己的行情也有了个底。
说亲这事儿说简单也简单,就像是书生费家,只要他们家给媒婆通个风,保管是姑娘小哥儿托了媒婆上他们家去问,书生家应了婚事就成了;但是说难也难,就像是他,还得媒婆一家家去寻摸谁肯,被人阴阳怪气讽骂还是小事儿,更有甚的怕还能被人赶出来。
你也别着急,你二伯娘知道了这事儿又提了一篮子鸡蛋去求了甘媒婆,定然能给说个合适妥帖的,麻烦许是比别家麻烦些,但是你也是要弱冠的年纪了,既是耍混也别怪乡亲们说话难听,人生在世,总得要为自己做过的事情兜底。
张放远点头:我知道。
张世诚见人今天是难得的诚恳,便更缓和了些语气道:要是人家好,多给点彩礼也无妨,四伯没有儿子不愁彩礼你是知道的,要是手头紧四伯给你想办法。要是村里实在寻不上,就是远点去别村找也没关系,这妻子夫郎也不能随意将就的找,是一辈子的事情,只要你以后踏实起来,不比村里任何一个男子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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