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倒不觉得痛,只安静地看着她,眸底噙着浅淡笑意,幸好姑娘没事。
他这话听来,怎么,反倒像在关心她似的?
初沅颦起秀眉,终是借着朦胧夜色,瞧清了他那张略显眼熟的清秀面庞。
她不经有片刻的愣怔。
她记得,这人是关雎苑的仆从。
曾经,还给过她一把伞。
但这并不足以让她放松警惕。
他莫名其妙地把她从船上拽下去,谁知道,他究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初沅极力稳住气势,美目瞪圆,然,略微颤抖的声线,却还是无意间显露了她的紧张无措,你、你到底是谁?
来风跟随皇后多年,察言观色的本事到底是有的。他一眼,就看穿了她的虚张声势。
以防她受到惊吓,来风顺从敛目,斟酌着说道:奴婢来风,是奉命来接公主回宫的。
公主,回宫初沅轻声呢喃着这两个字眼,迷茫地眨了眨眼。
来风也不顾匕首还架在他颈侧,话音落下之时,便徐缓俯身,跪倒在她跟前。
锋锐的刀刃瞬时擦过脖颈,沾染殷红血色。
他却好似未觉,声音清润温和,字句清晰,是的,殿下。
其时风起,吹动芦苇摇曳不止。
胧月微凉,万物沉寂。
初沅濡湿的乌发贴在脸颊,愈发衬得她雪肤的莹白。
没有血色。
她空举着匕首,许久都不曾回应。
来风也不急,耐心地伏跪静待。
像是弹指一挥间,又像是过了须臾。
终于。
初沅迟缓地垂下眼帘,看向了匍匐跪拜的来风,阵阵恍惚。
紧接着,无边无际的漆黑像是潮水一般,汹涌向她袭来
来风眼皮一跳,却只见得她的身形宛若落枝梨花,荏弱地倒在了地上。
他愣神的瞬间,一股熟悉的逆气涌上心头。
是情蛊,再次发作了。
第六十三章
翌日清晨。
初沅还是没有要苏醒的迹象。
但扬州这个是非之地属实不宜久留, 来风片刻都不曾停歇地,就带着昏迷中的初沅赶往城外。
如今,洪水尤未退去, 扬州下辖的高游城一片汪洋。以防时疫横行,吏部侍郎孙云敬决定在十月初六封城。
距今, 仅余三日。
来风没敢耽搁, 中途的时候,顺手买了个落难的少女留作丫鬟,临时照顾初沅的起居。
尽管他是个阉人不错, 但公主金枝玉叶, 如今又处于昏迷之中,有许多事情, 并不方便他来插手。
还是得有个婢女服侍,要好一些的。
随后, 他便扮作带小妹求医的长兄, 雇船出城。
各处城门都有官兵驻扎,对来往进出的众人逐一查勘过所,排查疫病,但凡是患有风寒之症的行人, 皆不得出城,立即扣押。
来风既是奉命赴往扬州,这些该有的文书, 自然也不会缺漏。
官兵查验过后, 站在岸边规行矩步地询问道:船内还有何人?
来风立于船头, 回道:是家中的小妹和贴身婢女。舍妹自幼身体虚弱, 离不得汤药, 但现在, 洪水来袭,不少医馆都被冲毁小妹无法靠药材进补,每况愈下,不得已,必须要出城寻医才行。
趁他说话的功夫,官兵登上船只,伸手挑起了曼帘,向船内看去,果不其然地,瞧见了两个并排而坐的姑娘
一个梳着双髻,模样清秀,作婢女打扮,约莫十三四岁。
一个虚弱靠在她肩头,被挡得有些看不太清。
顾及上头的吩咐,官兵不敢放过任何的疏漏。
眼见得他就要躬身进船,外边的来风连忙提醒道:小妹尚未出阁。官爷若是不放心,大可请大夫过来一趟。
灾后瘟疫并非小事,尽管各处排查严格,但也不可能草木皆兵,逢人就抓。
是以,城门前还有几名大夫一道守着,切脉看诊,以防官兵误判。
可都已经走到这里的百姓,谁不觉得自己身体无恙?堵在大夫们案前的流民,不说成百,那也有数十人。
被来风这么一说,官兵也不好再靠近查看。
他站在船头抬首,望向水泄不通的城门,迟疑片刻,叹了声:罢了,只要不是风热就成。
天降横祸,各自都不容易。
他总不能勉强一个病弱的姑娘家,上岸去和那些人推挤吧?
配刀的官兵复又舍舟登陆,冲他们一挥手,示意放行。
船夫慢悠悠地摇动船桨,划开粼粼波澜往城外而去。
起步的时候,船只陡然一晃。
斜斜靠在婢女肩头的初沅无力垂手,一块绢帕随之从袖间滑落。
其时风起,将落地的绢帕吹出船舷,翩翩然落在了水面上。
就宛若一片飘落的落叶。
悄无声息。
来风行至船尾,颇是感激地,遥遥对岸边官兵拱手一礼。
顺水而行的一叶轻舟,逐渐消失在运河尽头。
这时,又有另外的一艘船从上游驶来。
男人端然立于船舷,惠风荡起他的衣摆,上边沾染的鲜血不断被湖水浸湿,又晾干,到如今,只隐约能见到大片深色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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