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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得彩衣心有余悸,归家打点细软,要常搬到那小蝉花巷里去住。
    别的都还罢了,只是跟了梦迢太久,一时要分两头,有些舍不得。进府便挽着梦迢撒娇:
    “太太可要常过去,我瞧那董墨的恐怕要常往家去呢,去一二回太太不在,我尚且能周旋得过去。时时去太太时时不在,我都不晓得要如何糊弄他了。他又是个仔细人,我怕露了马脚。”
    “我晓得,眼下我的事情就只有他这一桩最要紧,自然是多费时去周旋他。”
    梦迢才刚打“张银莲”这位杜撰的人物里抽身,声音还仍带着些张银莲式的轻快余韵。
    倏地风送东园琵琶声,灌入她耳朵里,冷不丁叫她打个激灵。她朝那头一望,水烟迷蒙,笼着一片男男女女轻挑的欢声笑语,似乎也听见觥筹交错,曲水流觞的繁荣的声音,泡在一个大酒缸里,满是浓浓的醉意。
    正巧几个丫头打着灯笼过来,提着精致食盒,要往东园那头去。梦迢喊住问:“今夜老爷请的谁的客?”
    领头的丫头福了个身,“主客是泰安州知州庞大人,格外还有两位陪席的举人相公。”
    “谁应酬的?”
    “老太太与梅姑娘。”
    梦迢要了盏灯笼,侧身让她们去。再行几步,星密月皎,柳庭风静,惨白的大月亮在头顶照着,使梦迢的脸像被一捧霜搓洗过,彻底洗净了“张银莲”,她又是白得惨烈的梦迢了。
    彩衣挽着她,撅着嘴嘀咕,“梅姑娘都病了好些日子了,今日又好了?”
    这梅姑娘正是梦迢的义妹,全名叫作梦梅卿,原是个小叫花子,是梦迢与她娘那年逃难济南路上撞见的。被她娘收在膝下,认了个干女儿,也随了老太太的姓。
    梦迢与梅卿一处这些年,硬是没处出什么姊妹情谊来,彼此面上客气,私下里都是淡淡的。
    晓得她病了几日,梦迢原该去瞧,偏又给董墨这桩事绊住了脚,一连竟有好些时日两姊妹没打过照面。
    梦迢将灯笼塞给彩衣,声音已然转为寻常的尖利刻薄,“我哪里晓得?她是哪个名上的人物,也值得我留心惦记?你见天瞧我哪里抽得出个空去看她?大约是好了吧,得空我再瞧去。”
    彩衣晓得她与梅卿关系平常,识趣地低了头。隔一会拿眼偷瞧她。
    她那一张脸分明没有表情的,但那张天生向上翘着的嘴生硬地弯成了个笑,似乎是谁用刀将她紧闭的双唇割开,红得发暗的胭脂是唇间涌出来的血。
    比及夜阑,屋檐上滴答、滴答坠着水珠子,越来越慢吞吞的韵节。槛窗大敞,斗帐半撒,梦迢欹在床上,要睡睡不着,就着床头银釭,将妆奁翻倒出来,检算家底。
    细数下来这一年又添了五万宝钞,打算着现银子在手上也没个用道,不如置办成田产要紧。
    正好东园那头散席,孟玉归到正屋里来,脱了薄氅踅至床沿上坐着,随手拾了张宝钞瞟一眼,懒散疲倦地笑了笑,“你的钱搁着也是白搁着,家里的吃穿用度也不要你开销,你留些放利的本钱在身上,余下的,我替你去办些田地,比现银子稳妥许多。”
    梦迢叠着腿儿伏到他肩上去,一时间竟露出些娇态,“我也正这样打算呢,娘不是也托你置办田地?我们俩的田地庄子挨得近些最好,管事的打理起来也便宜。”
    “哪有这样巧的事,要挨一处就有挨一处的?我去寻吧。”
    说着话,孟玉顺势一倒,枕到她裙上去,仰着一对多情的桃花眼,抬手抚了抚她的腮颊,“辛苦你,大雨天的,又在外头奔波一日。”
    烛光昏哑,难得这样温情时刻,一切的谎言假象都剥离了,倘或还有一点,只剩夫妻俩各自守在肚里的一片心。
    梦迢那颗心,有些想蹦出来的架势。她拂着他的鬓角,低着温柔的眉宇,“你在家周旋一天,也是辛苦。小蝉花巷那处房子,你打点得真仔细,都是齐全的,像真是常年住着人似的。”
    孟玉的笑眼有丝闪躲,“原本就有人住着,是我打那家人手上租过来的。”
    “多少钱?”
    “不费多少,给那家人另寻了处好些的房子,他们还不乐得搬?”
    孟玉大约不愿在这些枝枝节节的小事上费舌,将她一缕零散的头发闲耍着绕在指间,玩了一会,像有些不耐烦,又丢开,在她裙上翻了个身。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前春恨(八)
    屋檐上玉漏渐缓,窗户大开着,吹得灯影零乱。银霜色的帐壁上映着个庞大的影,像个畸形怪物。
    孟玉抬抬脑袋,将手枕在脑后,仰面望住梦迢。他撇开小蝉花巷那处房子的事不提,转而问起要紧事,“董墨难缠不难缠?”
    要说董墨难缠,他却有些闷;要说他不难缠,却疑心太过,梦迢同他说话,时时刻刻顾虑前后周全,生怕他那双凉丝丝的眼睛在她一堆话里挑出个差错。
    她乏累地轻叹,“是有些不好糊弄,比别人多长了一副心眼子。”
    “那可不是?”孟玉笑得不以为意,“能在都察院当差,你当是一般人?可监管着那么多官员的呢。面上是调到济南布政司官民生,依我看,没那么简单,必定是想在这里有一番大作为,回京好升任正都御史。”
    梦迢大吓,“这样年轻就想升二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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