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窗户么?”
“不要关,透透气。”
好好一条锦被起初因为嫌热,给堆在了床脚,猫儿像守个小山堡似的高高蹲在上头。董墨搂着梦迢不便宜,拿脚赶一赶它,将被子一撩,撩到身上来,又牵好,将梦迢裹住。
岑寂中雨歇云散,月影横窗,分不清是瓦上的残雨还是铜壶里的更漏,滴答滴答地坠着,声音清脆得如同玉磬,富贵安宁的声音。那面偌大的橱柜上浮雕着松菊,被烛火飘着,斜面看,像是由水里浮出来的。
梦迢哭得有些眼皮沉,想睡了。又想起来了这几日,夜夜董墨都有得忙,不到三更不肯睡的。今夜怎的忽然这样老实?这样一想,她反倒有些心痒难耐地期待起来。
她仰眼将他的下巴摸一摸,“胡子冒出来了,扎手。”
“嗯?是么?”董墨自己也摸一摸,瞥下眼看她,“还不至于扎手吧。”
“扎嘴。”话音甫落,梦迢赶忙把脸埋到他胸口里去,唯恐他听出来她的暗示,又希望他能听出来。
董墨心思全不在这上头,仍然还想着要如何安慰她那风尘仆仆的过去。可他的日子一贯富贵,什么也不缺,唯缺双亲,想来却觉得不值一提。
总算给他拣出一件来,将她摸着他下巴的手握住,笑了下,“你说了你这么多的事,我也告诉你一桩我小时候的事情。”
“啊?什么?你说。”
“我胸口上那道疤,是我十岁那年被我大哥打的。那还是我头一回与人动手。我记得当时是厨房迟迟没将我父亲的药端去,只好我亲自去端。路上撞见我那位大哥,莽莽撞撞的摔了我的药碗。我很生气,就与他打起来,他在地上摸着块尖尖的碎瓷片就往我胸口扎。后头太医看了说,离心脏就差个一二寸。那碎瓷片再长些,你可就遇不上我,咱们就得下辈子见了。”
听完这一席,梦迢登时气愤起来,“你大哥竟这样心黑?好歹是亲兄弟,他也敢下这样的死手?!”
“他被家中老太太惯坏了,什么都敢做。”董墨满不在乎地笑了笑,抚着她的背,“我那是头一回与人斗殴,也是唯一一回。人都说我斯文,可后来到了都察院,有时候审问犯官,用起刑来,我在边上看着,也不觉得怎么样,眼也不眨一下。人很难说清善或恶、是或非,你从前的事,我也并不觉得怎么样。我反倒想,或许是我的缘故,我遇见你太晚了,才叫你吃了许多苦。”
“想不到你也说呆话。遇不遇见我,什么时候遇见,哪里是你说了算的呢?”梦迢满足得像脚下的猫儿,在他怀里松了骨头,一团软地往他身上贴,恨不得钻入他腹中。
或许满足里还是有一点不满足。
可董墨将那椿事全抛在脑后,只顾温言软语哄着她。后头他说什么梦迢也没留心听见,只在阖眼前记得他亲了她一下,说要将别人有的都补给她。
梦迢盼得心死,迷迷糊糊睡过去,只当那是个梦。
谁知次日醒来,竟跟换了间屋子似的,处处鲜花着锦。梦迢惊坐起来一瞧,榻上几上椅上,就连地上也堆满了花。这时节正是海棠盛开,牡丹斗艳,也不知哪里折了这些来,几枝几枝的分插在瓷瓶内,五彩纷呈,纷繁芜杂,满室风露香,如坠在座仙宫里。
梦迢够着身向帘下喊:“章平,章平!”
却将斜春唤了进来,手上还抱着一篮子各色花朵,由中间劈出的小道里走到床前,“唷,姑娘可算醒了。天都大亮了,爷往衙门里去了。”
外间叽叽喳喳的女人嬉笑,属彩衣的声音最响亮,咋咋呼呼地喊着什么:“呀!这是青龙卧墨池,我认得,好贵的,哪里弄来的?”
果然见个小丫头又提着一篮子进来,是一筐牡丹名品。梦迢够着脑袋瞧,“哪里来的这些花?”
斜春走去接那小丫头的篮子,“为这些花,可累死个人。五更天我男人就在外头寻,满城卖花的人都寻了个遍,将他们花圃内的花都买了来。还有好几位大人府上也去讨折了许多。”
这厢坐在床沿上,又笑道:“我们爷不大会哄人,绫罗绸缎又不缺,金银首饰姑娘也多,于是就学的我们家哄八小姐的法子。姑娘不知道吧,我们家里的八小姐年岁最小,三老爷三太太宠得跟什么似的。她未出阁前,凡是她做生辰,三老爷都叫折花摆满她的屋子,就为哄她高兴。”
梦迢不认得什么七小姐八小姐的,听见一心只笑董墨傻。低眉间,又见董墨枕上有张纸条,拿起来一看,写的是——愿人间,不许见,轻霜飞雪。
她搁下条子,在篮子里拾起一朵花来,凑在鼻子底下细嗅。那娇妍繁脞的粉海之上,浮起一张胜花笑颜。
作者有话说:
梦迢:不会哄人?您真谦虚。
董墨:我真不会哄人,你凑合着高兴高兴。
第61章 未尽时(一)
却说那庞云藩连日不在泰安州坐衙, 这风声不知怎的走到罗田耳中,罗田早因董墨核账之事成日提着心, 闻听这消息, 岂有不慌的?忙请了孟玉来说话。
这日孟玉归家换了衣裳便至罗田府中,暑天炎热,二人在一间水榭内说话。罗田将此事说与孟玉, 孟玉想定片刻,因问:“你又如何得知的?”
罗田握着把绢丝折扇直拍掌心, “我与泰安州前两日有些公务往来, 听见那头说, 庞云藩不在衙内好些时日了, 一直是底下一位同知代理谭安州的事务。说是他向府衙告了假, 陪他有孕的夫人回乡探亲去了。这个节骨眼上, 他探什么亲呀?我疑心是不是有什么别的缘故,因此请你来说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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