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玉不理会他的讥讽:“你要是能带我去兰泽,我可以带你从这儿出去。”
竹椅上的人像是听见什么笑话似的,从唇齿间泄出一声嗤笑:“你要怎么把我从这儿带出去?”
闻玉道:“若我赢了试剑大会的比试,就能把你从这儿带出去。”
听她口吻不似说笑,封鸣顿了一顿,终于正眼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好大的口气。”
不过说完这话,他到底还是慢悠悠理了下衣摆,施恩似的开口道:“你想去兰泽?”
闻玉点点头。
封鸣定定看了她一会儿,忽然间笑了起来。他站起来,从树下走到竹舍的台阶上,进门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最后一次劝道:“你现在回头,转身回沂山去,就能有个太太平平的下半辈子。你体内的毒解不了,但也不会让你丢了性命,够你活到七老八十,寿终就寝。”
闻玉神情未变,站在阶下问道:“我平平安安的下半辈子里还能见到我爹吗?”
封鸣顿了一顿:“你去了也不过飞蛾扑火,自取灭亡罢了。”
闻玉沉默一瞬,回答道:“但我不去,从今往后只要闭上眼,就会想起他在这世上的某个地方等着我去找他。”
封鸣低头审视着她,她还很年轻,因此还有一双在阳光下依旧熠熠生辉,不惧生死的眼睛。
于是他转过身又重新走进屋里,一边问道:“会煮茶吗?”
站在院中的闻玉一愣,过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连忙跟了进去。
封鸣讲了一个和兰泽有关的故事,这个故事的前半段闻玉已经在卫嘉玉处得知了。被一群江湖骗子耍得团团转的武林人士,出海遇见了一对年轻男女,二人上岸之后又很快趁众人不注意不告而别。
这两人确实来自兰泽,而兰泽也并非与世不通之地。岛上的人时常会来岸上行走,伪装成当地人的样子与渔民做些交易。这次二人出海之后,男子起了玩心,事情结束并没有立即回到海上,而是带着师妹在中原游历了一段时日。
这段时间里,他们去了许多地方,结识了几个志同道合的朋友。冬天快要到来的时候,他们终于坐船准备回到海上。
他们所乘坐的是一艘走商的货船,船主人是个年轻美丽的姑娘。
船在江上走了几个月,越往东走,女子察觉到她的师兄越是沉默。有一回,她半夜见他独自躺在船舱上喝酒,见了她以后就瞧着头顶的月亮,笑着问她:“阿芜,他们说月是故乡明,可是为什么我躺在这里看月亮,却觉得此时的月亮要比兰泽的更亮更圆一些?”
女子跟着抬头看向夜空,月亮就高高的悬挂在山头上,跟着他们一起顺着江水,行过两岸重重青山。她并不觉得那月亮比兰泽的更亮一些,于是只好回答说:“他们说吾心安处是吾乡,你的心不在那儿,所以看着月亮也并不叫你忆起旧乡。”
男子听见这话,笑了一声:“我的故乡若是不那儿,我如今又是要去哪儿呢?”他话语间虽含着笑,但分明笑意寂寥。
女子不知该如何回答他,于是沉默地坐在一旁,陪他一块看着头顶的月亮。
这时底下的甲板上传来走动声,有一道冷冽的声音从下面传来:“你们在那儿干什么?”
坐在船舱上的男子探出头朝底下看,见了甲板上的人,露出个一贯没正形的笑来:“这可怎么好?偷了五姑娘船上的酒,这下人赃并获了。”
站在底下的红衣女子皱起了眉头:“下来,准备拉帆了,你打算掉进江里喂鱼吗?”
男子听见这声,一扫先前的阴霾,口中应了一声,立即翻身从船舱上跳下去,几步便追上了前头的红衣女子,弯着眉眼不知说了什么。站在他身边的姑娘虽依旧冷着一张脸,但到底也没将他从身旁赶走,反倒还放慢了脚步等了他片刻,才往船尾走去。
月亮跟着船顺江而下,绕过无数青山,始终挂在头顶的天空上。故乡不必寻找,月亮跟着故乡。
那一刻,她就知道,师兄不会再跟她一块回去了。
于是半个月后,只有卞海一个人出现在云落崖下时,她竟未感到丝毫意外。
出海前,卞海问她:“姑娘可要在这儿再等上一等?”
女子回头最后看了眼身后的大青山,摇了摇头:“走吧,他不会来了。”
兰泽虽然并非与世不通之地,但也明令禁止山中人与外人结亲。何况男子本就是兰泽山山主的爱徒,他这样做与叛出师门无异。山中知道此事必定会派人前去追捕,到时候不但他性命不保,就连那位姑娘恐怕也要跟着受到牵连。
于是女子独自一人回到兰泽之后,同山中如实禀明了此次出海发生的事情,只隐瞒了云落崖上发生的事。她告诉山主因为武林中人一心想要寻找兰泽山的下落,所以将二人围堵在云落崖。师兄掩护她跳下悬崖,最后她虽侥幸活了下来,但是他却死在了云落崖下。
山主听完她的话,许久没有出声:“你方才说的可有一句骗我?”
女子俯身叩拜,额头紧贴着冰冷的地面一字一句道:“弟子不敢欺瞒,若有半句谎话,就叫山神降下责罚,绝无半句怨言。”
因为她这句话,山主没有继续追查。何况海上已是冬季,兰泽周围每到冬天大雾弥漫,隔断了与岸上的联系,就是想要派人出海寻找,也要等到开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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