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洞进去是一个八九丈长的石道,洞口是乱石堆砌。进到里面的通道就要规整的多,是一个走廊的模样。
再往里走就发现别有一番天地,原来在这小山包下竟然有一个密室,密室正中摆放着一张雕花柳木床,正堂有一张老沉木的四方桌子,石墙上全贴的是百花蝶鸟的剪纸。
桌子上红烛的亮光映在许汉生脸上,此刻拧着的眉头他显得有些焦急。
“大牛,别动”许汉生的语气中有些不安,但他知道这种境地必须冷静,一刻也大意不得。“现在她不见了,莫急,她肯定被你戳了一剑藏了起来。”
许汉生眼珠子滴溜溜的转,脚底下缓缓一步步的挪动着。
“许,许先,师傅咋办?”大牛的冷汗从额头滚下,连成串挂在脸上。
他没有想到,这次这个东西这么厉害,刚进到石室第一眼就瞧见黑子躺在地上,狗嘴里往外吐着血,肚子也一起一伏,明显是受了极重的伤。
当许汉生把尸泥拿出来喂狗子的瞬间他就打定了主意要拜许汉生为师,也断定许汉生是这行里的高手。
这倒不是因为许汉生拿出的那两手玩意,而是因为这条能吞尸泥的黑毛狗。
他们这行都知道黑狗血是至阳之物,而尸泥是至阴之物,倘若普通黑狗吃了尸泥只有乱了血气然后嗝屁。不过这黑狗既然没死,那就只能有一个说法,这狗是阴阳狗,也就是道上被鼓吹的最神秘的冥宠。
传言冥宠能自由的进出阴阳两界,只有母死胎生的动物才有可能变成冥宠。而冥宠穿梭阴阳两界最大的优势就是本身的血气也不会消散,反而在经过引导后可以利用自身克制鬼物。
反正这些他都听过,却没有见过。这次他是深信不疑,冥宠这玩意真的有。
本想黑狗下去,自己几人可能就无须动手了,但万万没料到,这至阳之物的黑狗却在底下折了。
大牛一把拉住二牛,示意别慌张,按着许汉生脚底下的步子走。这步子他瞧他爷爷留下的东西上画过,叫什么北斗七星步,他是想学却从来没学成过。
二牛早已经被吓懵了,初生牛犊不怕虎的他在真见了鬼后只觉得浑身发凉,鸡皮疙瘩快要抖得掉下来。
从那个披着一个红盖头却长着一双没有肉的手骨女人被他哥一剑刺中消失后,他就已经忘了之前无所畏惧的自己。
“怕个球”大牛感到二牛的胳膊不停抖动,也忘了自己满脸的冷汗对着二牛训斥道:“早就告诉你,鬼这玩意凶的很,你就是不信,这下给吓瓜了?”
“哥”二牛嘴里颤颤巍巍,眼泪都快流出来了“我,我想回去。”
“唉”大牛看见弟弟这样,心里一下就软了,毕竟是个小孩,但是转念一想以后要走这条路,这一关迟早是要过的,就咬了咬牙说:“二牛,你是个男人,我不能照管你一辈子,妈还在床上躺着,我要是啥时候出事了,你得靠这个行当挣钱给妈买药。”
二牛脸上早已泪流满面,但是却没有再闹,眼神里也坚定了许多。
“你们俩崽子,别在这胡扯”许汉生从兜里掏出一个盒子“我们吃的是手艺饭,只要手底下硬哪能出个意外?记住我们这行是在鬼门关里捞财,保命的就是我们自己的本事。”
说完,许汉生就把手里的盒子打开,轻轻将盒子翻过来扣在手上。只见许汉生手上有一条光皮老鼠,这老鼠长的也奇怪,浑身没毛不说了,而且还没长眼睛,只是鼻子在一撮一撮。
许汉生又将地上的那颗带环铁蛋捡起来,不过这铁蛋只剩下了半拉。
“这滚地鼠一出去就会找到这个女鬼,你们可要把招子放亮了,我们要一次送她去见阎王。”许汉生边说便将老鼠放在地上。
只见光皮老鼠在地上一缩一缩,飞快的到处乱嗅。
就在老鼠把屋子快要闻个遍时,跑到床前停了下来。突然,一只绣着鸳鸯的花鞋隔着幔帐伸了出来,一脚将老鼠踩死。
“到底要怎样?”一声娇喝从幔帐中传出。幔帐渐渐被掀开,一个披着红盖头的身材娇小的女人从幔帐中出来。
女人掀起盖头,露出恶狠狠地眼神盯着眼前的许汉生几人,只见女人长得柳眉杏眼,一张小嘴上抿了口脂,鬓花贴在眼角处,真是一副能让人瞧的如痴如醉的美人模样。
“咕咚”大牛咽了口口水,他没想到这女鬼竟生的这般漂亮。就算是活人自己也没瞅见过长的这么精致的。
“大牛动手”许汉生一声大喝,从怀里掏出一把朱砂撒了出去,朱砂落在女鬼身上仿佛是粘在了上面也不掉下。
“这下看你怎么藏的了”许汉生见大牛迟迟不动手,心里明白这小子肯定是动了心思,毕竟这年头这么大的小伙也该娶妻生子了,但是身逢乱世那又能安家讨个媳妇?
许汉生手底下没留情,一柳枝就抽了过去。他经历的事多了,碰见的鬼怪也多了,人情世故早就隐于深处。人死一把土,留下的执念化作鬼早也该尘归尘土归土。
“啊”一声凄厉的尖叫,女鬼伸手捂住方才被柳枝抽过的地方,只见那里被柳条抽过后已经冒出青烟。
当大牛看见那双没有肉的手骨时才如梦初醒一般,眼中回了神。
“你们为何要这般对我?”女鬼哽咽道。
“因为你已经死了,就应该去阎罗殿报到,去寻轮回,而不是留在人世害人作乱。”许汉生寒着脸。
“呵呵,我害人?”女鬼哭中带笑“我十三岁嫁给我丈夫在一起整整六年,日子虽苦却甜得很,可是张员外却找人把我丈夫害死硬是要纳我做妾,我不答应就要害死我公公婆婆。”
“你说,到底是谁害了谁?”女鬼撕心裂肺的喊声让许汉生浑身一震。
他知道这世道不公,这里面的渊源他心里明的很。
鬼本就是人死时一口气没出,憋在心里化作怨念。若是太平盛世还有那么些恶鬼作祟,但当今乱世,又有几个鬼是富人所化,大多都是穷苦的劳命之人。
许汉生游走冥界这么多年,见的不平事多了,起初他也是一颗慈悲之心觉得虽是鬼怪,但大都枉死,手底下也不忍。
可是他放过鬼,谁又能放过他?接不到活,糊不了口,靠什么活下去?
“我知你是劳苦命,但是毕竟你害了人了。”许汉生脸上有些不忍“还是送你走吧。”他将手中带环铁蛋扣紧对着女鬼。
“哈哈,你们都要对付我?可是我做了什么呀!老天,你睁睁眼呀!我到底做了什么呀?”女鬼两眼竟然流下了血泪“丈夫,我没能替你报仇雪恨,公婆也被那张贼害死了,我这就来阴间陪你,给你赔罪。”
许汉生看着仰天大哭的女鬼,咬了咬牙,登时就要将手中铁蛋弹出。
“等等”大牛吼了一声“师傅,能不能,放了她?”
“你怎么一副婆娘心肠,你不是捉过鬼么?见着个女鬼就下不去手了?”许汉生寒声训斥着大牛。
“师傅,我先前捉的鬼大都是害过人的,可……”大牛顿了顿“可这女子生前太悲惨,我,我下不去手。”
“妇人之仁,她也是害过人的,张员外家的人难道不是人么?”
“可她那是给她丈夫报仇呀,算不得害人”大牛涨红了脸,他知道这次顶撞了许汉生,拜师这件事怕是要完了,但他也不知为什么总有股不甘在心里。
他虽然不识字,但是他明事理,他不相信穷富命里带这句话,他希望自己可以靠自己的本事吃上饭,混个好日子出来。
“滚”许汉生怒斥一声“现在就给我滚,你当我们是救人渡世的佛爷么?刚开始瞧你还有点悟性,没想到你这么婆婆妈妈。”
“师傅”大牛扑通一下就跪在了地上“我是要和师傅学手艺的,我不走,我只是看不得别人冤屈,师傅不要动气。”
许汉生看着大牛跪在地上,心中其实万般的纠结,他并不是铁石心肠之人!
他每次捉一个穷苦鬼就要买一张草席,若是能寻得到尸身了就给裹住找个地方埋了,若是找不到他也会将所捉之鬼的名号记在草席上保存好。
“哎”许汉生重重的叹了口气,看向女鬼眼中的坚定慢慢动摇了。
“今日是我第一次放鬼,也算是坏了自己的行当,今日以后我便退出茬子的道。”许汉生将躺在地上的黑子抱了起来,瞧了眼黑子怕是要躺几个月才能缓的过来。
“我不干茬子了,以后就得你来养我”许汉生看了眼大牛转身就朝石洞走去。
跪在地上的大牛一脸的惊喜“是,是,以后大牛一定将茬子发扬光大,为师傅争脸面,还要顿顿给师傅买好酒好肉。”
“狗屁”许汉生低骂了一句就消失在石洞中。
“你是苦命人,但害人的事事不能再干了,我劝你寻个好地方散了这身怨气吧”大牛看着女鬼,眼睛里有些不舍,毕竟这样的美人他是没瞧见过。“你应该知道要是我们动手你就是魂飞魄散,入不了轮回了。”
女鬼眼中甚是迷惘,自语道:“十三岁嫁给你时我还没得盖头,再见我怕是不认得我了吧?”
大牛也不再多嘴,身后事她自己就去办吧,要寻仇也好,要轮回也罢,已经不关他的事了。当下就拉着二牛朝洞外走去。
“咻”大牛只见一个黑影飞了进来,定睛一瞧竟然是一颗人头,再细细一看,是许汉生!
“师傅”大牛大喊一声,脑袋像是停了转一样懵在了那里。
“咳咳”一串的咳嗽声传来,随后便是张员外的声音从外面传了进来:“你们几个狗东西,竟然想害我?我给你们付钱你们不办事,真是贱命一条。”
大牛一时间楞在那里,忽然他感到哗啦啦的流水声从外面灌了进来,一股煤油味瞬间充斥进他的鼻腔。
“张员外,我们没有想害你,你不能过河拆桥呀!”大牛立时就想到这家伙是想要烧死自己,连忙一把抱起二牛就朝洞外冲去。
刚到洞口,大牛俯身就往外钻,第一眼看见的就是张员外和十几个家丁,大眼一瞅,其中还有一个人他看起来有些熟悉。
“二麻子!”大牛大吼一声,他记起来了,当时这个活还是二麻子介绍给他的,原本二麻子是跟爷爷学讲白的,后来父亲外出当兵,这杂毛子竟然对母亲有了非分之想便被赶了出去。起初他还很是好奇二麻子难道是转了性给他介绍生计,但想到家里母亲卧病在床也就没犹豫。
“你们两个小畜生别恨我,怪只怪当初老头子赶我出家门,我这是一报还一报。”二麻子恶狠狠地盯着大牛骂道。然后一脚就踹了出去,石墙沾上煤油变得异常滑溜,大牛和二牛一下就被踹进了石洞。
大牛滑进洞的瞬间看见了黑子躺在草地里,身边还有一具无头的尸体。想到今天定是活不了了,一时间心里的恨像是大锤一样敲着自己的胸口硬是憋不出一句话来。
“麻子,这样死了怕是有后患吧?”张员外脸上的肥肉抖了抖。
“张爷您就放心,先前我给大牛身上备了虫脑,那玩意一烧死就变成食鬼虫,他们要是变成鬼肯定会被吃的一干二净。”二麻子笑了笑“我可是费了不少心思,花了大价钱的。”
“放心,我给你出之前给他们双倍的工钱”张员外狠狠地盯了一眼洞口:“得亏是你来了,不然今晚就让他们把我给算计了。”
“轰”
煤油瞬间腾起烈焰,快速向着洞内蔓延。
惨叫声在这夜里显得是那么微弱,不一会便被风吹散了。月光依旧是那么明亮,也是那么冷清,可惜它照的清大地,却从未照的清过人心。
许汉生是一个复杂的人,他守道上的规矩,内心也在煎熬着。为了混口饭吃他不得不做一个睁着眼的瞎子。
绝了后的手艺很多,茬子在许汉生这一辈算是完了,像是剪了尾巴的封建社会一步跨入革命,人们都把热情放在希望的田野上。
但在那个命如草菅的时代里,人和浮萍并无区别,但狂风刮过带走的不仅是一个时代,还有一种思想,一种听天由命的思想。
革命的狂风很快便刮到了许汉生的那个村庄,许汉生的土草房被改成了一个伤员救济所,那个红漆光面的棺材也被樵成一副副担架。
救济所中有一个叫小萍的女卫生员,跟着部队走南闯北直至改革开放,后来被分配到秦巴山区当了老师。
不过认识她的人总觉得她有些奇怪,就是一直单身。身边再有追求者也是一概拒绝,每当有人问她原因时,她也总是笑而不语。
不过更让人奇怪的是另一件事,在她的身边有一条已经毛发稀疏的黑狗,传闻这黑狗是在她当卫生员时期就已经带在身旁了。
说来也奇怪,这黑狗虽然又老又丑,可以说活的太久,都快成了妖精。但有一点,这黑狗特别的通人性,不仅可以识人的喜怒,而且出入时还懂得用嘴关门。
终于有一天,黑狗在一如既往的望着远方时陷入了长眠之中。
小萍此时也已步入暮年,就在她将黑狗埋入特地挑的风水宝地时,万万的没想到黑狗竟然自己又给站了起来!
在小萍一脸的错愕中,黑狗用舌头将身上仅剩不多的毛发舔了个一干二净。
小萍挪了挪老花镜,眯着眼瞧着又躺下的黑狗,惊奇的发现黑狗身上竟然纹着一串串密密麻麻的字,若不是此时的专注她肯定当成狗斑给遗漏了。
细细的读下来,小萍眼前仿佛有一门手艺活悄然的复苏了,读到最后一句,小萍浑身一震,苍老的面容上露出怀念,眼神中透着唏嘘,仿佛又回到了昨日一般。
小字最后一段刻的便是:观此文者为第七十九代许茬子传人,须时刻铭记天道轮回,除恶去邪之大义。不可存谋财害命之心,更不可越行规之界。
后辈谨记吃苦在前享福在后,不可荒芜怠慢。定要扬眉吐气,切记勿让术士笑话我们手艺人。
口传者,许汉生。撰写者,李文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