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望海远远看到熊熊火光冲天,浓烟在天穹间缭绕,老房子倒了一半,另一半被熏的黢黑,警戒线在周围拉起。他下车,巨大的热浪扑面而来,腐朽的焦灼味混合着铁锈味冲进他的鼻腔。消防队员举着高压水枪冲着破窗缝冲去,浓烟像是鬼魂般从窗口无限向外冒,仿佛连接着地狱深渊。
在火光中,程望海看见刑侦一队的老庄插着腰,他沙哑的指挥着现场秩序。
为什么刑侦队会来?
程望海的心被高高悬起,他冲进余温蒸腾的火场,王胖子一把将他拦下。
“他死了。人被大卸八块,头不见了。”王胖子吼道“刑侦一队已经确定是人为纵火,报复性案件。老庄现在负责这个案子。”
火光慢慢熄灭,只剩下灰烬的余温蒸腾在围观的人群中。
程望海走进院子,看到院落中央那焦黑碎裂的尸块像拼图一样摆成一个奇怪的形状。不久前顾野还是身穿白衣像个天使,几个小时后就变成没有生命的黑炭。他和杨雪找了这么多年,他终于回家,可是这样的回归转瞬即逝,好像所有的事情明明是结局到头来却像是序曲。
老庄四十多岁满头白发,他清清嗓子,走过来问“这是你家老房子?”
程望海说“刚卖没多久。”
“房客叫什么名字?”
“他是我哥,顾野。”程望海说。
“你家找了快三十年的那个?”老庄问“他怎么回来的?”
“李燃找到的他。”
一阵风吹来,人肉烧焦的味道飘散开来,程望海感觉胃剧烈的翻涌起来,他急忙跑出现场。
一声闷雷在天空中作响。
电闪雷鸣。
王胖子开着车带着程望海离开老房子。
程望海的手剧烈的抖动起来,他想,如何把这个消息告诉杨雪?这栋房子记载着他的童年,是他母亲一生的坚守......
汽车开上快速路,程望海看见窗外对岸的海市灯火通明,一股难以名状的仇恨袭上他的心头。
程望海想,那些浮华流彩后是看不见的鲜血在为那座城市供能,而沧山也在被那座城市的鲜血浸染。顾野和那一具具被开膛破肚划开的尸体转身就会变为办公楼里某个人手中的数据,对于那些坐在食物链最顶端的人来说,他们只是构筑他们欲望金字塔的泥土。
他们远隔万水千山签的字、写的计划、制定的商业方案好像离那些罪恶如此遥远,他们的手沾不到鲜血,他们的心看不到繁杂,于是一道道帷幕、一片片隔墙,让他们的心变得坚硬无比。他们在顶级的米其林享受,在夜场点着最年轻的姑娘,他们竞拍他们豪赌他们狂欢......
程望海想着自己在那个热带岛屿的日子,好像这是两个世界,而这两个世界因为彼此才存在,因为被压迫者的软弱无力也因为强权者的胆大包天。
程望海突然想到李燃现在没人保护。
“去医院!”程望海喊道。
王胖子驾车带着程望海飞驰回到医院,李燃不在病房,房间的地上有血和打斗痕迹,他冲下楼走到急诊室里,李燃的胳膊上有新包扎的纱布,他伸着胳膊朝他挥舞。
“已经解决。”李燃笑着说“那个杀手假装医生进来,连听诊器都没戴对。房子怎么样?”
“烧毁。”程望海说“顾野死了。”
李燃脸色凝重的看着程望海“顾家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我要告诉杨雪这个消息”程望海低下头。
“这不是你的错”李燃说。
程望海点点头,他想到杨雪,她等了三十年的儿子最后就只见了一面。程望海到楼上,杨雪不在她的病房。他挨屋挨门的找杨雪,程望海走到女厕门口大喊没有人,他又跑到男厕里,一个个的推开门,推到最后一个隔间门的时候,他看见杨雪蹲在一个马桶盖上织着围巾。
“妈!”程望海喊道。
“妈,哥哥死了。”程望海小声的说。
“哥哥是谁?”杨雪问。
“您的大儿子,您忘了?”程望海说。
“大儿子?”杨雪眼睛露出疑惑的神情。
“就是前几天来看您的那个男人。”程望海说。
杨雪眯着眼睛看着程望海叹了口气道“他们抛下我们怎么可能回来?”
“抛下?”程望海说“您知道他们不是失踪?他们是选择离开的?”
杨雪的眼睛又望向虚空。
程望海心痛的走出病房浑身颤抖,他站在医院走廊眺望着远方,世界上好像只剩下他一人。
李燃不知何时从他身后抱住他,坚定的说“你还有我。”
程望海回过头,看着李燃的脸,他的恐惧止息下来。好像他能感知他的感知,理解他的痛苦,抚平他的裂痕。
程望海想,李燃是不是在某种程度上是他的忘川?
因为李燃给他带来的极端体验,他对其他人也就再无兴趣。高中的时候,除了漫天的试卷就只有和他在天空灯塔的兴奋体验,那时候的新鲜那时候的刺激让他找到自我发现自我。而现在,因为李燃他再次像刀尖舔血般行走在风口浪尖。好像只有在这种时刻,他头脑里的那些自我摧毁的杂念才能止息下来,他好像到了迷津之地,好像体验着一种自我的消解,好像他只是一次次的活在当下。
只有此时此刻。
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