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京城常安,往西南方向几百里的地方,有个偏僻的村落。
这个村子隐在此起彼伏的山脉之中,与外界的联系不甚密切。村中上百户人家,长久以来过着相对封闭,自给自足的生活。
村子角落处,有一个很是破败的小院子,低矮枯黄的茅草屋里,床上躺着一位刚刚从睡梦中醒来的少年。
他面色枯黄,额头冷汗淋漓,但眼睛里闪现着惊疑不定的精光。
一个衣着朴素,却不忘在头发上点缀一朵新鲜开放的小红花的姑娘,左右巡视着,小心翼翼的走进小院,径直走到了屋里。
她见床上的少年,虽然依旧脸色疲惫,但眼睛里已经有了神采,大喜过望,把小手搭在他的额头试了试,雀跃地说道:
“阿良,你终于还是熬过来了!前几天一直半死不活的,村里那些嘴上不把门的,还说你这次恐怕要把自己搭上了!”
床上名叫阿良的少年,感受着头上温热的小手,心里也顺带着浮起一丝温暖。这些天,要不是这个丫头时不时送吃的过来,自己怕真的熬不到这一刻。
至于村里人风言风语,他已经习惯了。
出生后不久,父母就遭遇意外身亡,艰难抚育自己的爷爷,也百病缠身,在自己六岁那年撒手人寰。从那时候起,村里人便把自己当成灾星一般的存在,这处院落本来就处在村子边缘,人们走路都会可以绕开,就连看到他都会暗嗟一口晦气!
本以为一个六岁的孩子,没人抚养,很快就会自生自灭。没想到他求生欲望强烈,靠着在大山里挖草根、抓猎物,竟然硬生生靠着自己活了下来,并长成了一个身板不输同龄人的小伙子。
一个孤苦伶仃的小孩,饿极了,出自求生本能,不可避免地会做出一些偷鸡摸狗的小动作,这下更是加深了村民对他的厌恶。大人们只是对他恶语相向,可同龄的一些孩子,却少不了在成长过程中对他施加霸凌。
幸亏后来村正那个老头,出于对孩子的怜悯,时不时接济一下,这才让他熬到了现在。而村正老头的孙女,也就是眼前这个少女,是唯一一个对他态度友善的人。
从过完年开始,阿良就开始在梦中听到不可名状的声音,这情形愈演愈烈,直到几天前,他开始面对犹如现实般真实的梦境。那种压在身前的恐怖身影,以及耳边充满威胁和诱惑的声音,让他长时间不敢入眠,整个人临近崩溃,一连躺在床上好多天奄奄一息。
阿良看着眼前的少女,脸上带着令人难以捉摸的笑意。
昨晚,他终于睡了一个好觉!
……
苏和离京后,手里拿着一份简陋的地图,捉摸了许久,划出了一条七拐八绕的线路。
这个时代的地图并不精确,基本上只标注了重要城镇的位置。但他听从了古孝峰的建议之后,仔细打听过,广袤的山川起伏中,有着大量的散居村落。
这些地方,与外界的联通较少,朝廷的力量很难覆盖完全。而且这些地方就算出现一些异状,短时间内也很难传出消息,甚至被当地人默默承受而不上报的情况也时有发生。
而且堪院在几十年间致力于搜寻“种子”,这些地方往往是最容易被忽略的地方。
于是苏和便决定穿山越岭,在山道中蜿蜒前行,尽可能的多走过一些这样的村子,以求能发现漏网之鱼。
没有了常安城高耸入云的城墙的环绕,苏和觉得自己心情都豁然开朗了起来。阳春三月,山野中草木复苏,入眼处处黄绿生机,走在路上时不时吹过的春风,带着原始的泥土芬芳,令人心旷神怡。
同行个人神色各异,周豆豆自然是兴高采烈,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儿一样,一路上叽叽喳喳从不停歇。这让苏和想起了当初去通义县的路上,也是这般情形。
彼时还觉得呱噪,现在见她生龙活虎,反而心下庆幸。
向炳山很不服气地不时向琉冉挑衅,两人抽空便较量一番,倒也不显寂寥。
只有唐裳,仿佛回到了苏和初见她时的沉稳清隽,又有了出尘的仙女气场。苏和反倒更喜欢她藏不住情绪时的小闹性,以为她是近乡情怯,很快要见到分离许久的亲哥哥,心思上有了变化。
于是路上一有时间便向她献殷勤,其肉麻程度,就连天天可以独占苏和几个时辰的周豆豆看见都心里泛酸。
唐裳对他的殷勤来者不拒,但表情还是那般波澜不惊,不知道其心中真正的想法。
终于又巡视完一个村子,无事发生,众人在村边一个祠堂里暂时住下。苏和心情不错,便想着再表现一下,开口道:
“连着经过几个村落都无事发生,看来事情还不像想象的那么严重。多日奔波,大家都很辛苦,咱们在这里好好休整一下,让你们再享受一下苏某人的烧烤手艺!”
唐裳喜欢吃自己做的烤肉,苏和早有察觉,他说完便观察着对方脸色,发现她还是面无表情,不由得有点失落,悻悻转身去了。
她一走,唐裳便朝周豆豆挑了挑眉,竟然一脸的狡黠自得,顿时祠堂里便是一阵吵闹嬉笑。
……
油灯是烧不起的,屋里一堆干柴堆起来的篝火,趁着火光,阿良正端着一个瓦罐,大口喝着稀粥。
这是阿霖带来的,她此刻也蹲在篝火旁,托着双腮,说着白天发生在村里的事:
“张家这下可算遭重了,张大叔,连带着大壮、二楞、三华,一家四个壮男劳力,乱石岗一块大石头砸了个齐整!你说怎么就那么巧呢,那块大石头在坡上停了好多年了,雷打不动,怎么就赶着张家四人去采石头的时候滚了下来?”
她打了个寒颤说道:
“听说几个人都被压得血肉模糊,可惨了!张大嫂都哭得不成人形了,虽然他家这几口人平时不做好,但大壮他们毕竟是和我们一起长大的,让人看了心里不忍!”
阿良呼噜噜地的大口喝着稀粥,语气毫无波澜,说道:
“谁知道呢!这家人没一个好东西,遭了报应也不奇怪!他们怎么对我的,你又不是不知道!”
阿霖盯着摇曳的火光,回忆一番,语气有些弱:
“是啊,张家三个小哥哥不说,从小就欺负你,但毕竟还可以说是人小不懂事。但张大叔心情不好,碰到你就拿你出气,做得是有点过分了。但是不管怎么说,也不至于落到这种下场吧……”
阿亮终于喝完了粥,放下瓦罐,用袖子顺手抹了抹嘴,往后挪了挪身形,大半个身影藏在了黑暗里,声音稍显阴森地传来:
“你爷爷怎么看这件事?有没有报到县里的衙门?”
阿霖回答道:“爷爷现场看了情况,那块石头在披上停了这么多年,好几个人都推不动,断然不是人为的。这多半是场意外,因此没有报官。”
“也是,这种事情那是常人能做到的!让我看啊,十有八九还真是报应!”阿良貌似松了口气,继续说道:
“你忘了之前有个说书的经过咱们村,说是外边发生了不少这样的事,都是些为非作歹的人,死状千奇百怪,现在轮到咱们村里也不为过。”
阿霖听他说得恐怖,浑身一阵发冷,小脸都吓白了。
阿亮见她这模样,难得笑着安慰道:
“你这小仙女一样的性子,这种事情怎么也落不到你身上,害怕成这样干嘛?”
阿霖好像是蹲麻了,站起来跺了跺脚,脸上稍稍恢复了一些血色,听他言语中不乏夸赞,隐隐有些羞涩,说道:
“你这大病一场,倒比之前油嘴滑舌了不少!不想搭理你,我这就回去了,但愿这件事情到此为止,说得神神叨叨的,太吓人了!”
阿亮见她急匆匆走了,脸上的笑容一敛,篝火越烧越萎靡,直到燃尽,他整个人都缩进了黑暗里。
事情并不如阿霖所愿,接下来的几天里,村里竟然接二连三的发生着命案。细细数来,加上最初张家的四口人,竟然足足有八个人没了性命。
如果说张家四口人死亡还能用意外解释,可后边这些人却都有被人谋害的迹象。他们中有的被石头砸碎了头颅、有的被藤蔓活生生吊死在树上,更离谱的是,刘家的大儿子,一个十八九岁的小伙,竟然像是被凶残的野兽袭击,浑身上下被抓的没有一块好肉。
这下村正再也坐不住了,终于派人前往百里之外的县城报官,只是山路崎岖,这一来一回至少得两天时间,村里已经人心惶惶,都窝在家中不敢出门。
阿霖还是壮着胆子,没天都来给阿良送饭,顺便把村里的事情向他描述一番。
听到明天村里会派人去县城报官,阿良藏在黑暗里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狞笑。
阿霖没有察觉,就听他说道:
“阿霖,这个村子里除了你,没有人会关心我。等公人衙役们来了,要是找不出凶手,这罪名指不定就落到我头上了!最晚后天,我就离开村子,出去闯荡一番,省得被人当了替罪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