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皓的态度让苏和大为意外,不过转念一想,却多少猜到了一些缘由。
虽然李浅茗在李载的势力扩展中起到了很大的作用,两兄妹的身份立场绑定在了一起,但毕竟后者才是其他力量附庸的对象。
李载可以让这些力量完全服从,李浅茗却未必。
因此就算她传书相告,没有李载的亲自指示,恐怕慕容家也不会尽全力配合,其中也未必没有规避和堪院产生过多牵扯的初衷。
这么想的话,慕容皓走过场一般的敷衍行径就合乎情理了。
苏和想通了这点便不再纠结,也很识趣的没有问及现场纠纷的缘由,略一颔首,在双方让开道路后,和荆玉安先行走在了前边。
贵客当年,这场冲突只能告一段落,楼正新赶忙上车,紧紧跟在了苏和等人的后边。慕容皓却面色凝重,眉毛微皱,终于放下了门帘,不远不近的也缀在了后边。
荆玉安说这晏乐居是雷州最大的酒家,苏和以为是一座气派的酒楼,没想到穿门入院,层层叠叠,假山林立景色分明,分明是处极为雅致的园林院落!
宴客的厅堂里已经人影绰绰,苏和到场,在荆玉安刻意详尽的介绍下,一一寒暄,仔细察言观色。
这些人都是雷州本地有头有脸的人物,见苏和一点架子都没有,和谁都会有的没的聊两句,心里先留下了一个平易近人的印象,殊不知后者这么做是打着为后续调查的目的。
只是苏和毕竟没有唐刃那般整正“察言观色”的神通,眼都看花了,也没觉出哪个人不对劲。
月上枝头,在一片春意洋洋中,这场迎接京城大人物的宴会终于开席。
荆玉安自然是今天的东道主,他举起杯盏,春风得意地说起了开场辞:
“诸位,我身边这位苏和大人,只凭一篇文章,便让寂寂无名的剑南临江名满天下!眼下苏大人亲临雷州,是我岭南一大幸事!荆某抛砖引玉,浅带一杯水酒,请诸位畅所欲言,今日不醉不归!”
他刻意淡化苏和的堪院身份,而是从才名出发介绍,对苏和此行的目的更是只字未提。
苏和顺势举杯,和场中其他人遥相示意,一饮而尽,展示空杯以示豪爽,顺便字观察在场之人的表现。
今天到场的,除了代表家族前来的公子哥们,大多数都是雷州有名有姓的文人,苏和重点在前者身上观察,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之处。
人们各自据案而坐,荆玉安自然坐在上首,左手边便是今天的最大贵客苏和,右手边依次是慕容和楼家的两位公子,此时楼正新端着酒杯也是一饮而尽,而慕容皓却是浅浅一尝做了个样子。
苏和微微一笑,心想这慕容家族看来早有打算,是铁了心和自己划清界限,敷衍的行径不加掩饰,看来当年李令展一事让这些醉心于权力争夺的豪族记忆犹新。
只是,若论这点,楼家才是和李令展关系最为直接,两家此时的态度倒像是掉了一个个儿,其中玄机耐人寻味。
酒过三巡,场中渐渐人闹了起来,苏和不断应付着单独敬酒的宾客,来者不拒一视同仁,不时赢得一片叫好之声。
这些上来敬酒的,都是奔着苏和文采而来的文人,他们没有身份桎梏,目的单纯,倒是最为放得开的一批人。
苏和一直没有什么发现,渐渐觉得有些无聊,酒劲有点上头,此刻倒有点好奇荆玉安口中的风月人物何时登场。
恰在此时,坐在他左手边的人却叹了口气开了口:“苏大人,卑职知道你是堪院的修行者,此行难道真得只是为了走马观花风花雪月吗?”
他这一开口,正说到了苏和今天关注的重点。
这人正是雷州城的刺史武承哲,他在之前按照流程敬酒之后,就自己埋头苦酌,脸上愁容不散,与场中热闹的气氛格格不入。
也许是见苏和一直不点明此行的目的,喝过几杯之后,借着酒劲,武刺史终于还是忍不住开了口:“大劫近在眼前,卑职心系雷州百姓,见苏大人好像此行并没有解我雷州为难的打算,着实有点失望……卑职酒后之言,若有冒犯,还请苏大人见谅!”
这位武刺史在城防一事上尽职尽责,苏和对他的印象很不错,见他此时此刻仍然放不下百姓安危,对他的诘问并未感到被冒犯。
“武大人稍安勿躁,苏某此行自然是带着古师指示的,只是眼下有些事情不方便公之于众,稍后再和武大人单独探讨。”
苏和端起酒杯,接着和对方碰杯的机会,小声安抚着对方情绪。
武承哲闻言眼神一亮,在场中看了一圈,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显然是个聪明人。
“是卑职鲁莽了!罚酒一杯!”
他豪爽地一饮而尽,脸上抑郁神色仿佛也咽下去不少,不动声色地小声回道:“眼下雷州城防工程如火如荼,苏大人是此中行家,有时间不妨让卑职领着到城墙上巡视一番,给出一些建议!雷州百万生命都挂在身上,卑职心下惶恐,也有些要紧事想要和苏大人讨教!”
苏和微笑端坐,没有看他,却端起酒杯小酌一口,无声微微颔首。
酒局继续进行,荆玉安显然在雷州具有无上的地位,在场所有人都对他态度恭敬,就连对苏和都不假辞色的慕容皓,面对他的劝酒都酒到杯干。
气氛到了,荆玉安终于再次拍了拍手,场中寂静了片刻,随着莺莺燕燕开始入场,紧接着更加热闹了起来。
这些千挑万选的美人们入场之后,秩序井然地分散到场中,一人一案款款而坐,担当起了倒酒布菜的职责。
苏和只觉得空气中香气缭绕,刺激得鼻头都有些痒。
这些美人衣着婉约,姿态万千,让没见过世面的苏大人看直了眼。
只是,每人案前都有人陪侍,为何单单自己身侧空空如也?他有点失落,不由自主地看了荆玉安一眼,后者神色似笑非笑,也不解释,向场中说道:
“今日饮宴,自然少不了风花雪月,雷州蜗居一隅,自然比不得京城百花齐放,但也不是没有风华绝代的人物!听闻苏大人莅临,清音小筑的班瑟大家竟然打破自己的规矩,毛遂自荐前来献曲作陪,实在是羡煞旁人!”
他这话一说出来,场中顿时一片哗然,看这骚动的强度,仿佛这位叫做班瑟的女子到场,比苏和莅临还要稀奇。
荆玉安这才转向苏和说道:“苏公子身边诸多佳丽,想必一般的庸脂俗粉是看不进眼里的。但这位班大家可非同一般,她在整个岭南道都丽名远播,靠得却不是一个‘色’字,而是在曲艺方面的无上才情。她所在清音小筑可不是想去就能去的,而且她从来不外出献曲,今天自愿为苏兄打破了这规矩,顺便让在场的人都沾了光了!”
苏和听他说得这么玄乎,不由得对这个女子产生了一点好奇,男人都这样,越是得不到的越是感兴趣。架子端得好,舔狗围着跑,借着酒劲,他也像其他人伸着脖子使劲儿往门口看去…
…
一袭浅绿色的纱裙,不加缀饰品,乌黑秀发拧成一束,简单的拢于胸前,杏眼桃腮肤若凝脂,这位班瑟还真是清水出芙蓉一般的惊艳人物!
苏和觉得荆玉安说得不够准确,这位班瑟,就算单凭一个“色”字,也绝对称得上风华绝代的人物。
她柳腰轻腰,款款行至台下,视线转了一圈,自然而然地停在了苏和的脸上。
她似乎有些羞涩,微微抿起了嘴唇,眼波迷离,水汪汪的勾人心魄,浅浅躬身做了一个万福。
苏和直了眼,他第一次见识到桃花眼放到女子身上有怎样的杀伤力,迄今为止,看一眼就让人想到床的,也就眼前这位号称只卖艺不卖身的女子了……
那种清纯与欲望毫不做作融合在一起的风情,实在是让人挪不开眼……
班瑟不搭理众人的失态,在场中央临时搬上去的软榻上一座,把琵琶往胸前一架,贝齿轻启:“今日贵客远至,小女子不才,厚颜献曲一首,还望各位尽兴!”
场中寂静无声,苏和听到她毫不做作,却依然媚到骨子里的声音,一阵心猿意马。
珠玉落盘,随着琵琶声响起,一首从未听过的词从她口中婉婉而出,惊艳了众人:
“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都门帐饮无绪,留恋处,兰舟催发。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
苏和差点惊掉了下巴,其他人不知道,他怎么可能不知道这正是自己剽窃过的诗词?只是这首大情圣柳永的《雨霖铃·寒蝉凄切》,他只在京城中应付李浅茗时咏过。
这种意境的诗词,对多愁善感的女子有着极强的杀伤力,当时李浅茗听得眼睛都成了桃心。
难道这世上还真有柳永这号人?这唱腔幽怨,饱含感情演绎的女子,今天不会是来砸场子的吧?
苏和扭了扭屁股,坐立不安,有点作弊被抓住的羞耻感,以至于被绝色妖娆勾起的色心都偃旗息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