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以后,风雪停住,久违的阳光洒落在江陵城中,刘毅望着内城外到处飘扬的旗帜,一缕阳光也照不进他满是阴霾的心里。
时至今日,刘毅有些后悔,被朝廷任命为荆州刺史后有些得意忘形了,以为可以坐镇荆州,依托广、交两州的财力三分天下。
而刘裕一再让步明显是在麻痹自己,斩杀堂弟和谢混,突然起兵来伐,若不是杨安玄派人送信,恐怕江陵早落入刘裕手中。
向朝廷申辩、认罪的奏疏每隔几天就会发出一次,随之发出的还有写给京中门阀的私信,请他们出声帮忙。然后让刘毅大为失望的是,那些平日里称兄道弟的士族居然无人回应。
刘毅终于认清事实,能救江陵的唯有杨安玄。前往襄阳求救的使者卯时离开,带去刘毅的亲笔书信,信中刘毅表示愿意党附杨安玄,归还当阳城,并将江陵郡的控制权交给雍州,但求能共同抵御刘裕。
正月二十六日,朝廷兵马从东、西、南三面对金城发动攻击,吕奂为夺封侯之赏,带了麾下也参与了进攻,他没有跟随大队行动,而是来到西南角,他熟悉内城,知道这个角落箭只难及,容易登城。
从辰末战到午初,内城数度出现险情,赵恢等人奋力拼杀,将登城的朝廷将士重赶下城。吕奂趁着南门处厮杀正烈,瞅准机会用盾牌摚开礌石,顺着云梯爬上城墙。
城上守军见有人登城纷纷杀来,吕奂大叫道:“兄弟们,且慢动手,太尉有令,愿归降者官升三级。”
不少人认识吕奂,闻言犹豫起来,吕奂趁热打铁道:“兄弟们随愚夺取南门,事后人人赏钱二十万。”
吕奂很得意,眼前这些荆州将士被自己说动,看来县侯封赏就在眼前。
朝廷兵马围城,他敏锐地感觉到身旁将士对刘太尉敬畏有加,不时能听到有人谈论刘太尉一人逐千人、伐燕国、平卢循等丰功伟绩,而南平公率二万精锐与卢循交战全军覆没,两相比较,荆州军哪有战心。
朝廷悬赏的文书射入城,吕奂当即动了心思,准备胁迫黄梧献城,只是没想到黄梧投书在自己之前,平白让他得了首功。
朱显之从远处奔来,听见吕奂蛊惑将士,前几日正是这小子守西城门放朝廷兵马进城,朱显之心中恨极,随手将手中长枪掷出,厉吼道:“受死。”
厉吼声有如霹雳,吕奂一愣,顺着声音望去,一杆长枪从身旁兵丁的脖项边擦过,直刺自己的前胸。吕奂亡魂出窍,吓得往后急闪,长枪擦肩而过,将肩头的皮甲划破。
朱显之快步奔来,怒吼道:“还不快动手,敢纵敌者斩。”
在朱显之的威逼下,荆州军纷纷拿起刀枪朝吕奂等人杀去,吕奂见势不妙,哪敢耽搁,径直蹦上城墙,朝城下跳去。
朱显之从身旁将士手中取弓,对准地上的吕奂射去,吕奂跳城时摔伤了腿,躲避不便,被箭穿胸而过,视线开始模糊,这一刻,升官封爵都化为了泡影。
朱显之指着城下恨恨地骂道:“背主狗贼,活该。”
一连攻打了七天,金城岿然不动,期间赵蔡还率军冲出城来,斩杀了数百人,朝廷兵马的攻势变缓。
虽然外城已落入己手,刘裕仍驻扎在城外,这几日忙着安抚城中百姓,催促夏口赶紧运送粮食到来。刘毅将粮食全都集中到了内城,外城数万百姓吃食无着,需要赈济。
雍州军破峣关、取潼关的消息报来,刘裕惊骇,真没想到强大的秦国两个月时间就被杨安玄打到了都城边。
是雍兖军战力惊人还是秦国像燕国那样虚有其表,联想到花了半年多时间才攻克广固内城,刘裕禁不住一阵心烦意乱。
半年,说不定届时杨安玄已经夺取了长安,若让他携大胜之威援救江陵,与刘毅联手,自己即便掌控朝堂也会被压一头,重演当年三国鼎立之势。
对刘裕而言,杨安玄的威胁远胜过刘毅。此时最明智的选择是用少数兵马困守金城,自己率大队兵马北上夺取襄阳、占领洛阳,与秦国合力歼灭雍兖大军。
看着铺在案上的舆图,刘裕的拳头在那口城上重重一擂,杨安玄撤出当阳,兵马便驻守在那口城。那口城有六千兵马,背靠编县、鄀县,易守难攻,只要襄阳城能坚守一个月,杨安玄闻讯必然率军回援,届时破坏伐秦的罪名就落到了自己身上。
刘裕的目光从襄阳移开,襄阳之东是义阳郡、汝南郡,北面是南阳郡、西面新城郡,义阳太守是杨安玄的大哥杨安深,汝南太守是杨安玄的义兄阴敦,一旦襄阳告急,这些郡必然派兵来援,为杨安玄回师争取时间。刘裕眉头紧锁,实在没有把握在一个月的时间内夺取襄阳。
亲卫入帐禀道:“太尉,京中送来书信。”
刘裕从厚厚的一堆书信中首先找出刘穆之的信,看完信刘裕的脸色越发阴沉下来。
信中刘穆之告诉他,新淦县公、豫州刺史、监太尉留府事诸葛长民驻守建康期间骄纵贪侈、聚敛珍宝美女、营建府宅,纵容兄弟诸葛黎民、诸葛幼民残虐不法,京中百姓苦不堪言。
刘裕重重地一拍案几,眼中怒火喷涌而出。自己还想着抄杨安玄的老窝,看来自家的后方先行不稳,要速速拿下金城,然后回师安定建康。
“丁旿”,刘裕大声喝道。
帐外一名大汉闻声而入,来到刘裕面前抱拳道:“请太尉吩咐。”
丁旿,兖州济阳人,孔武有力,投身北府,屡立战功,升任督护,刘裕从北府军中选五百勇士归其统辖,充装亲卫队,战场上用于斩将夺旗。
刘裕起身道:“率卫队随愚出战。” 金城东门,战事正酣,刘裕在亲卫队的护拥下到来。朝廷将士闻太尉亲至,欢声雷动。荆州军听到狂潮般的欢呼声,无不骇然失色。
赵蔡站在城墙上看见刘字纛旗被风高高扬起,身旁兵丁默然无语,心中暗叹,不知金城能守多久,但愿能支撑到雍兖军来援。
刘裕亲自擂鼓,朝廷将士士气高涨,攻势一波猛过一波,城头守军倍感压力。刘毅亦闻讯赶来,带着赵恢等人四处救急,总算没有失守。
号角声中,朝廷兵马缓缓后撤,战场之上留下损毁的攻城车、云梯残骸,役夫开始搬运尸体、打扫战常刘毅望着暮色中的刘字纛旗,咬牙道:“赵恢,今夜你带人纵火,最好能把刘裕烧死。”
城中纵火,烧毁的可是民居,要有多少百姓死于大火之中。谢纯惊道:“南平公,万万不可。若是纵火伤及无辜,南平公将有何面目对天下人。”
刘毅很想说我都死了,哪管那些,郗僧施亦劝道:“此计损人不利己,南平公三思。”
回到城外营帐,正要用饭,亲卫禀报,“荡虏将军王桓求见。”
刘裕愣了一下,王桓是谁,他记得麾下所有将领的名字,不记得有王桓的名字,转念想到破江陵外城,有五千多荆州兵马归降,王桓估计是荆州降将。
“让他进来”,刘裕坐正身子吩咐道。
一名汉子大步入帐,来到刘裕面前抱拳施礼,道:“末将见过太尉。”
刘裕见来人三旬年纪,短眉环目,甚是魁梧,点头笑道:“王将军且坐,尚未吃饭吧,咱们边吃边谈。”
“多谢太尉”,王桓没想到刘裕如此平易近人,道:“烈武公(刘道规)常提起过太尉,称太尉当世英杰,无人可比。”
刘裕眼中痛色一闪,若是二弟尚在,焉有今日之战,焉用自己亲自统军。王桓提起二弟,看来是二弟的亲信,刘裕猛然想起刘道规曾对他说起部将王向仁勇猛过人,桓谦就死在他手中。
“你莫非便是王向仁?”刘裕问道。
王桓听刘裕提起自己的字,笑应道:“正是末将。”
刘裕笑道:“道则曾对愚说起过你,说你是武勇过人,愚正准备派人打听你的消息,可巧向仁自己来了,坐下说话。”
亲卫送上饭食,王桓见刘裕案上也是一碗粟米粥,一张炊饼,比起普通将士多出一碟咸鱼干,不禁叹道:“太尉过俭了。”
刘裕端起粟米粥喝了一口,笑道:“愚少时靠打芦草、捕鱼为生,能有今日已知足矣。”
王桓感动地道:“太尉清简自律、法纪严明,天下定然归心。”
刘裕笑笑,道:“向仁来见愚何事?”
王桓拱手道:“太尉,愚是江陵人氏,对内城构造十分清楚。六年前,内城东门曾有过一次地陷,城墙坍出一个大洞,当年愚曾参与过修补。修补之处塞石填土,比起原本的城墙却远远不如。”
刘裕放下筷子,道:“向仁是说可以从此处挖洞进城?”
二月四日,朝廷兵马在南门、东门纵火烧城门,刘毅下令用石块堵塞南门和东门的城门洞。木幔车冲向城墙,车下的兵丁开始挖掘墙体。城头上投下滚木擂石,不时有木幔车不堪重压,“吱呀”地分散倒地。
东门往北三十余丈处,王桓指挥着兵丁紧张地刨挖着墙体,很快墙上便掏出一个洞,窟窿越来越大,能站进两名兵丁,接着是四人,等到申正时分,五丈深的内城已经快要挖穿。
刘裕站在纛旗之下,每隔一刻钟掘城的进度就会报与他知,得知即将破城,刘裕抬头看看天色,对身旁的丁旿道:“丁旿,接着就看你了。”
丁旿沉声道:“请主公放心。”
号角声响起,攻城的兵丁缓缓后撤,城头的荆州兵马松了一口气,又挨过去了一天。
赵蔡手拄长枪,环顾身旁一脸疲惫的将士,故作轻松地笑道:“金城坚如磐石,城中粮草充足,朝廷兵马要想破城,势比登天。诸位兄弟,南平公命人杀了几头牛,今晚咱们吃牛肉。”
城墙上出现零星的笑声,突然有人指着城下道:“那伙人想做什么?”
顺着手指方向,赵蔡发现有数百朝廷兵马迅速朝城墙处奔去,显然这些人不是打扫战常
这时,城下出现惊呼声,“城被挖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