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9章 吾未壮
周,垫江郡。
宇文赟脸色冷漠,坐天子车驾,感受着那剧烈的晃动,那怒火就燃烧在胸口,怎么都退散不去。
道路越来越难走了。
宇文赟看得出来,这帮人似乎是改变了方向,他们已经不是再继续往南了,而是在东。
垫江郡他还是知道的,合州,再往前走点似是巴郡?
可宇文赟没有过问的资格,毕竟他还不曾亲政,他身边的老臣们越来越少,宗室也没剩下几个了,他这个大周之主,完全就是个摆设,什么作用都没有。
车驾忽剧烈晃动起来,宇文赟感觉自己都要被晃倒了,那冷漠的脸上再次出现惶恐。
好在,那种剧烈的颠簸感很快结束了,而后就是一如既往的小颠簸。
巴郡这边的道路比蜀郡那边要难走太多了,那边的颠簸是时不时的,这里是一直持续的,官道久经失修,况且本身这山路就多,高低起伏,宇文赟坐上半天,感觉都要吐出来了。
他们一路行军,等到天色即将泛黑的时候,车驾终于停了下来。
宇文赟抚摸着自己的胸口,他感觉有什么堵在喉咙里,这种行军,简直就是对自己的折磨!!
有侍官带着吃的喝的走了进来,就要伺候宇文赟进食。
此时,宇文赟再也忍不住了。
“宣朕诏令!让随国公前来拜见!”
侍官一愣,赶忙称是,他就要出去,宇文赟又说道:“让他现在就来拜见!!”
侍官无奈的说道:“陛下,随国公正在前方追击叛贼.”
“他若不来,朕便不食!!”
“尔等岂敢如此糊弄朕?!这大军皆在朕前后,随国公是单枪匹马的出去讨贼了嘛?!让他进来!!进来!!”
宇文赟大发雷霆,此刻,他再也不装什么贤主了,那手几乎都要戳在侍官的脸上,一脚踹翻了面前的饭菜。
侍官吓得瑟瑟发抖,赶忙跑了出去。
宇文赟喘着气,坐在这里等候着。
他忍耐了这么久,实在是忍不下去了。
再这样走下去,刘桃子退不退他不知道,只怕自己是要死在半路上了。
如此等候了许久,终于有人急匆匆的走进了车内。
来人是高颎,高颎的状态比宇文赟也好不到哪里去,如此行军,对他们来说,其实也是巨大的折磨,皇帝只需要担心自己马车的颠簸问题。
可高颎他们要考虑的可就多了。
这一路上的物资补给,叛军的情况,刘桃子的追击,还有隐瞒自己,安抚沿路官员,压住麾下士卒等等。
到了这种情况,过去轻易能解决的小事都变成了大问题。
就比如他们麾下的军士们。
想要压制他们越来越难,只能通过允许他们劫掠,让他们瓜分叛军的战利品来压制。
甚至,连皇帝这里都得想办法来安抚。
高颎尽管疲惫,可在皇帝面前还是没有展露出来。
“陛下!”
“朕怎么不记得曾授汝随国公?!”
宇文赟开口便是一句嘲讽。
高颎无奈的说道:“陛下,非国公不愿前来,只是当下山路难行,刘桃子小股军队游荡在外,叛军占据要道,试图伏击,国公领精锐在前开路.”
“高卿,你告诉朕,我们这是在往哪里走?”
高颎知道小皇帝不好糊弄,也没有欺骗,如实的说道:“往涪陵郡。”
“涪陵?”
宇文赟笑了起来,“先前不是说往南去白沙嘛?怎么又变成了涪陵?况且,朕怎么不知道这件事?”
高颎即刻回答道:“陛下,前往白沙的道路被叛军占据,短时日内无法攻下,而刘桃子的追兵又在身后,实在无法继续往南,只好往东,涪陵天险,况且有大军坐镇”
又是一模一样的言论,什么百万百姓,什么十万大军。
宇文赟都要被气笑了。
他板着脸,肃穆的坐在上位,“高卿,朕虽不曾亲政,但是国内大事,至少也该问过朕的意愿。”
“如今,朕欲降汉,不愿再战,劳烦高卿将此事告知随国公,勿要再行军了。”
高颎并不在意他所说的话,他仰起头来,大声说道:“陛下!您尚且年幼,当初齐王还在的时候,曾跟群臣们约定好,以诸辅国大臣来治政事,等到陛下力壮,便可还政!当下大事,绝非是陛下所能忧虑的,且放心由我们来做,如此不辜负大行皇帝恩德。”
因为战事,宇文邕到如今都没能立下谥号,当初正准备立谥号的时候刘桃子就来攻打了,皇帝急着跑路,连登基仪式都没办妥,就披了个衣裳而已。
听到高颎的话,宇文赟更是火冒三丈。
“朕虽年少,却亦知国家大事,朝廷已无恩信可言,今欲归顺天命,卿何以阻挠?”
“前往涪陵,又能坚持多久呢?”
“刘桃子的粮草便是断绝,他还能直接撤回长安不成?他定然是会驻扎在这里,等待新的粮草送来,而后再次出兵,以一城之地能抗衡一国吗?”
高颎平静的说道:“陛下,吾等从江油出发,这一路上,击破了无数叛军,又躲过了刘桃子的数次袭击,长途跋涉,安抚沿路的官员,一路来到了这里,足可见,天命仍在周!”
“陛下年幼,很难明白其中的道理,陛下欲降汉,以为能效仿安乐公故事,殊不知,独孤契害真凶残狡诈,如今他未窃天下,自是会以礼相待,可一旦他窃取了天下,定然翻脸!到时候,我们便都如他手中玩物,生死不能自己,胡人凶残,陛下可知齐国的南阳王?”
“不知.”
“契害真篡齐之后,南阳王投降独孤契害真,本以为能保全性命,可契害真却因为他先前的抵抗,将他带到街上,将其残忍分尸,足足分成了十几块,强迫百姓食其肉!”
宇文赟的脸瞬间白了。
高颎用一种很自信的方式说话,就很有信服力,他继续说道:“不只是高绰,还有其余许多大臣文武,其中落在契害真手里的,许多都遭受酷刑,折磨至死!”
“陛下可记得当初宇文护的儿子被他们所俘虏?”
“记得.”
“那陛下肯定不知道他被契害真五马分尸了吧?”
宇文赟抿了抿嘴,强硬的说道:“我听祖珽说,汉王只会对那些祸害百姓,杀人无数的人才会处以极刑,只是与他为敌的,大多都能得到赦免,齐国许多大臣,半数以上都被他所任用,没有才干的,也只是贬为白身,不曾杀害.”
“呵,祖珽是什么人啊?”
高颎不悦的反驳道:“祖珽那是天下闻名的奸臣,这人偷盗成性,贪婪无度,贪财好色,背信弃义,绝无半点道德可言!这样的人说出来的话,陛下能相信吗?”
宇文赟忽然泄气。
“高卿,朕真的走不动了,这么走下去,朕怕要死在路上”
“陛下勿要说这般不吉之言,陛下,等我们到达涪陵,则大事可成,您勿要担忧,更不要有投诚刘桃子的想法”
高颎安抚了好久,而后离开。
宇文赟也不再顽抗,老老实实吃起了饭菜。
只是,他的眼里依旧是有些不甘。
吾未壮,壮则有变!!
高颎骑着马,重新回到了杨坚的身边。
在经过先前的商谈之后,几个人似是得到了统一的想法。
“国公,可有使者的消息?”
“道路久远,不曾有,不过,等我们到达涪陵的时候,应当也差不多了。”
杨坚回答道。
他们放弃了继续往南龟缩的战略。
因为按着这个战略,他们或许能拖过这一年,但是明年还是一定要死,高颎就提议可以与陈国联手。
他们便选择往东前进。
从东边一路到达陈国境内,尽快得到陈国水军的相助,而后通过水路到达安全地带。
至于往后的事情,那自然就是借助陈国的力量,吸取周国的余力,一同抵抗强敌。
这对双方来说,或许都是不错的选择。
互相壮大。
不过,没那么容易完成就是了。
高颎提议分兵,一行人假装是天子车驾,继续按着原先的战略,往南,吸引追兵,而他们则是以小股军队直接跑向东边。
提议还是有些作用的,至少他们已经很久都不曾遇到过刘汉方面派出来的追兵了。
事情到了如今,杨坚也变得豁达了。
“你觉得,陈主能接受我们吗?”
“陈顼这个人,说优秀不算太优秀,但是说愚蠢也不算太愚蠢,中上之资,此人知道利害,当下刘桃子崛起,其大一统之心,从不曾遮掩,众人皆知,陈顼是不会看着我们彻底灭亡的,或许,他已经派人从江陵出兵了,不然,为什么到现在都没有高长恭这一路大军的消息呢?”
杨坚笑了起来,“我所说的,并非是这件事。”
高颎沉默了一下,而后幽幽说道:“当下陈国已无人可用,吾等当大有所为。”
“哈哈哈。”
杨坚笑了起来。
蜀郡。
刘桃子大军继续往前,在到达蜀郡的时候终于停下了脚步,放慢了进攻的速度。
就如高颎等人预料的,刘桃子的粮草确实出现了些问题。
想要继续往前,就得等待后续的粮草供应了。
可好在,刘桃子已经基本上扫清了障碍,即便是在缺乏粮草的时候,也不必担心敌人的反攻之类。
在刘桃子进驻此地之后不久,斛律羡的大军从他身边经过,斛律羡令人押解着俘虏前往蜀郡,送到刘桃子手里,斛律羡攻破了几处大粮仓,存粮还有不少,能继续往南。
前来押送之人也是个老熟人,乃是独孤节。
独孤节在官署内正式拜见刘桃子。
而后便说起了这一路以来的诸多功绩。
“陛下,镇西将军让我前来询问,是否需要为主力大军补充粮草供给”
刘桃子大手一挥,“不必,让他继续追击,早些抓住宇文赟。”
“唯!!”
独孤节行礼拜见,而后说起了这一路上的诸多俘虏,又让甲士们押解着其中那些大号的俘虏来面献天王。
无论是怎么俘虏,都不足以让刘桃子再多看一眼了,毕竟,当初在击破长安的时候,他们抓俘虏都抓麻了。
但是这些俘虏之中,却有一人,吸引了刘桃子的目光。
众人皆是满脸愁容,怯生生的跪在自己面前,生怕一句话说不对就要被处死,唯独一人,他的手脚都被捆绑起来,连嘴都被堵上了,身后两个甲士按着他,即便如此,此人却还是怒气冲冲的瞪着刘桃子。
祖珽顺着刘桃子的眼神,注意到了这厮。
祖珽眯起了双眼,当即开口说道:“手下败将,还敢无礼?来人啊,将这厮拖出去,斩了!”
祖珽指着那家伙,暴躁的下达了命令。
祖珽也是少有的敢在刘桃子面前下令的人了,但是军士们也还听他的,上前拉住了那人,就往后拖,那人的眼里闪过了一丝悲伤,而后又换上了愤怒。
“且慢。”
刘桃子开了口。
甲士们迅速将人放下,祖珽连忙说道:“陛下,此人无礼,竟怒目以视,理当杀之!”
“我看此人,颇为忠义,此何人也?”
独孤节一愣,急忙解释道:“陛下,此人唤作贺若弼,乃是周国小将,虽官职不高,却格外勇猛”
刘桃子点点头,吩咐道:“既是勇士,何以羞辱,且取其嘴中之物。”
甲士赶忙上前,取出了布帛,将他的下巴推上去,贺若弼张了张嘴,缓解下巴的疼痛。
这堵住嘴,并非是让人咬个布片,一般都是让人下巴脱臼,而后以异物堵塞,使其无法闭合,是个较为残忍的行为
贺若弼抬头看向了刘桃子,方才那眼里的怒气却消散了不少。
人刚刚夸你忠义,又让你开口,这张嘴就骂似乎也不合适。
刘桃子开口说道:“我听说过你,当初你的父亲被宇文护所谋害,我就想派人去联络你,将你召到身边来,却是慢了一步,说你已经前往宇文宪身边了。”
“多谢天王厚爱!”
“只是,我世受国恩,颇知忠义,无论是当初,还是往后,都不会变换门庭!!”
刘桃子摇了摇头,“忠义有大有小。”
“我自认举兵以来,麾下吏治清明,行军秋毫无犯,授发耕地,安抚百姓,有功无过。”
“今我欲并天下,使仁政布四海,安定民生,平定战乱,使人有所住,有所事,有所依.此仁义之举,无敌之师也。”
“我起兵以来,百战百胜,皆因仁。”
“忠于国,忠于君,不变节,此小义也,忠于天下,志在黎民,此大义也。”
“若我举兵之后,民不聊生,带寇劫掠,你为国而死,我不怪你,可当下我所治,胜周陈百倍,何不以大义为先呢?”
贺若弼跟斛律羡一样,长着一张武夫脸,可读书很多,并非是高延宗那样的莽夫。
刘桃子的话,让他迟疑了下,不知如何反驳。
刘桃子又继续说道:“自魏晋以来,天下大乱,战乱四起,黎民受苦甚矣,大丈夫,应当心怀天下苍生,立不世功名,我知贺若将军勇猛,若愿投我麾下,我必重用之,以安四方。”
“我”
贺若弼抬起头来,看向了坐在上位的天王。
凭心而论,两人的身份差距还是很大的,贺若弼还很年轻,若是论官职,四命,放在齐国大概算个六品的水准这连见皇帝的资格都没有。
可刘桃子却亲自开口邀请,这是给足了贺若弼颜面。
贺若弼问道:“能略微松开我的绳索吗?”
祖珽示意,甲士们松开了他,贺若弼站起身来,有些困惑的看向了刘桃子。
“陛下,我有一事不明。”
“你说。”
“陛下起兵犯周以来,被俘获者不计其数,其中不缺勇猛善战之人,我虽有些武力,名声不显与外,官职不达与内,不知何以得陛下如此看重?”
“被我俘获的诸多将军,在我面前,胆颤心惊,瑟瑟发抖,勿要说是对视,便是回话都不敢敢怒目而视的,唯你一个,怎么,可愿跟随?”
贺若弼深吸了一口气,朝着刘桃子行礼大拜。
“败军之将,能得陛下看重,岂敢不从!定建功以报陛下!”
“好!”
“极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