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8章 几家欢喜几家愁
朱常洛去了无锡,贺盛瑞和邹义则一路往苏州、浙江去。
市舶司在宁波,苏州和杭州也有织造局。
此去任务不轻。
市舶司,要从宁波移到将来的东都。
织造局,要改成厂行,由官产院来管。
所涉也是一个巨大的地方利益团体。
对于地方来说来说,贺盛瑞是亲临此地的第一个实权相臣。邹义更不必说,司礼监秉笔大珰。
江南富庶,这太湖一带还好,但所谓七山二水一分田,并非虚言。江南人口这么稠密,确实需要更繁荣的工商业来消化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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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太监们没话说了,贺盛瑞才改了用石头搞定了这件事,一劳永逸。原先用砖,每年要掉二十万;改用石砌,最后不到五万。
其中没有明确提到要对士绅如何如何,但既然皇权、朝廷、官府都有相应的权利与义务,普通百姓有什么两样?士绅的义务是什么?这个问题先留给他们自己去琢磨了,御驾先回南京去。
以苏州织造局为例,它底下分成六个堂口,织机共有近两百张,由近千名织工承担制造工作。
盛泽镇不算近,离苏州府吴江县城有六七十里。
但他们相比大盐商们还是逊色很多。
如今,官产院又要动内臣的利益。
这句话他记着,陛下说这是自秦皇一统以来,华夏最大的一次变化。势不由人,大明不迈出这一步,兴许就被西洋人先迈出去了。
就好像衣食住行之中的这个衣,皇帝甚至也跟他说过:如果在宣大、承德、辽宁有兴盛的毛纺、制皮行业,那么草原上的各部,此后都只能依附于大明而活,为大明源源不断地提供着羊毛、兽皮。对他们来说有收入、过得比以前好,对大明来说则又会通过利润更高的工业品把钱赚回来、过得更好。
与此前从山东等地传过来的不一样,这一次皇帝具体解说了不少朝廷新政的考量。
一众人等都没说话。
这定心丸,此刻他们是不敢吃的,也不见效。
“在地方,朝廷命官代表的便是国!典制俱在、律例明白,皇权可以不下乡,但国家、朝廷、官府,要让百姓们只认这些。顺服于朝廷政令的宗族才是好宗族,他们若不懂得朝廷倚重江南财计实则是护住了他们,那么朝廷大军也不介意扮一扮外敌,让他们想一想兵荒马乱的时候有什么安稳日子!”
但在随后的新政大潮里,在野士绅注定要面对越来越严苛的环境。
大盐商们就算只是在范元柱面前都要恭谨对待,他们虽然不用面对天子本人,但贺盛瑞和邹义的身份难道不比范元柱高上许多?见到了贺盛瑞,他们是战战兢兢,但贺盛瑞却十分随和。
自万历二十八年新君受禅登基,原先管着苏州、杭州两处织造局的孙隆就被换了。
至此,那百家百业皆列朝堂又往前迈出一步。
现如今在这里管事的太监在邹义面前又算得什么?虽然他比邹义早入宫,可如今邹义是司礼监秉笔太监。
织机方面,也开始应用新型的斜身大楼提机。加了个“叠助”部件,提织造在体力门槛降低的同时,产品也变得精细均匀。纹样设计对称严谨而复杂,质感光泽多样,这都是新型提机带来的好处。
不得不说,泰昌朝的内臣,与万历朝着实大有不同。
没办法,按照陛下所言,人虽分各族,但没什么两样。组织人力生产满足所需,最终谁能掌握更有效率的法子,那余者只能跟从。
官产院当然是相对特别的,贺盛瑞去做这个总管官产大臣,就因为他本身精于管理和财会。在工程营造方面,他很懂;现在,他需要懂更多行业。
衣食住行,朝廷对于基础民生行业是着重规划的。布更廉价,但丝绸也有很大的市场。
而原料嘛,水路通达,许多地方都能运过来。
贺盛瑞粗略数了数,然后就感叹:“这小小盛泽镇上,行庄已有百户了吧?”
“陛下圣武贤明,所思所虑无不惠及国计民生。既知是破天富贵,那便接好。”贺盛瑞笑着说道,“本相此行,除了让你们深悉朝廷意思,更带了陛下恩旨。明日苏州织造局,族中进过学的后辈可带来。本相考较之后,择优荐入太学或大学校。官产院新设,诸衙无不与工商各业打交道,缺的人手不少。”
“加上震泽等地,数倍于此。”邹义说道,“我已经吩咐过,纱锻绸缎两大公所,其中大的行首庄主都到了。”
“也有机户?”
他们又介绍了如今的染料配方,说是已经从之前的十余种提高到了二十余种。
或者说,大明将来的财政宽裕与否,要看他的工作成效。
这里基本都以蚕桑为业,络纬机杼之声,通宵彻夜。以这里为中心,这一带已经成为规模很大的丝绸生产交易市场。
那么这一论新政推行先治吏的风波,就是他们的一个机会。
“相爷,听您这么一说,这破天富贵,草民等人……”
于是话说着说着,一众丝绸商人才又惊又喜。
如今设立了官产院,原先由内臣管的三大织造局都要由官产院来管,对于他们这些依附于织造局的纱锻、绸缎行庄经营者来说自然是天大的事。
今后皇家和朝廷所需都要采买,同样是巨大市场。
哪怕早有传闻说以后不管这些,但毕竟还没颁下制旨来。这件事,听说是要跟所有百姓悉数定为民籍一同颁行。
贺盛瑞听得连连点头:“陛下设官产院,正是要专设衙署,助百工百业更上一层楼。此行是为江南丝绸织造行业奠定大兴基础,今日我先与你们会面,便是给苏州织造行当一个定心丸。于你们而言,好时候到了。”
“……苏州织造局却又不同。缂丝场都在苏州,宫中贡品……”
“先去震泽、盛泽一带看看吧。”邹义吩咐完了之后就对贺盛瑞说道,“贺相,请。”
盛泽镇上的一个宅院里,此时已有七个身穿布衣的人紧张等待着。
先到苏州。
当然了,必须遵循新的制度,在工商业的税收方面贡献足够。
但这点点人,哪里满足得了整个大明的皇家及朝廷需求?其实慢慢下来,民间就出现许多自发的机户,而织造局也会向民间直接采买纱锻、绸缎。那些不是被佥派的机户,就此自产自销,被称作现卖机户。见堂堂一相开口便是专门的工艺技术,一众丝绸大商先赞颂了一番,随后就介绍起来。
在南京,诸位众臣要向皇帝交答卷。
贺盛瑞自己知道,皇帝对他这一块的期许不比执政院低。
不过从军工园等项目开始,贺盛瑞在这个过程里已经向皇帝学习过很多。
君臣之间,一切心照不宣。
到了盛泽镇上已经天黑,但仍旧繁华热闹。
对抗不了就加入,别再纠结身份品级。反正,随后地方都会改制,像辽宁省和承德府那样,难道还需要多操心安置问题吗?皇帝能先跟他们商量、“征求意见”,就是已经考虑安置问题了。
贺盛瑞在苏州忙,而常州那边,地方士绅已经听说了东林书院之中天子讲学的内容。
为了他们自己的利益考虑,如今皇帝坦诚征求他们的意见,他们哪能把关于南京和南直隶改制的方略泄露出去?只能先好好在皇帝面前想法子把自己摘干净、表现好。随后,才方便在一京三都九边十八省和中枢一房七院、地方设省的新格局里占住先机。
贺盛瑞会从南京与御驾分开,先到浙江,再去福建、江西,最后到湖南那边再与御驾汇合。
两重身份兼有的,更该看清风向。
“此来是好事。”他坐下之后就说道,“大明诸省,如今除江南一带,多在改桑为。这里土质黏重,宜桑不宜。我听说,缫丝如今已经改二人一车一灶为二釜共一灶门、五人一灶了?”
织造局的核心工作其实是为皇家及官府织办,那些该上交的,实则没有收益进项。一开始,还是以佥派徭役的方式,从这一带佥派部分人家成为机户,这部分就是世代匠籍了。
而若草原上的部族眼红要学,那自然又学成汉人。
朱常洛也知道江南深究不得,万一真查出什么来呢?过去的传统就是如此,什么改变都是慢慢才能实现。
重回南京之后的次夜,他只赐宴这些人,席上就说道:“你们呈上来的方略,朕都看了。其他都是小事,寻常百姓已经惯于旧制,新政虽利于民,却最怕地方官吏变善政为恶政,搞得人心惶惶。有一条你们都没说到,那就是将来赋税征缴,怎么才能让百姓觉得是比以前好。”
贺盛瑞假装配合,先问他们怎么做才能长久。太监们就说应该用砌成墙用的青砖,再灌以灰浆。贺盛瑞就点头答应了,等开了工,就又跑到被冲毁的地方问:“这里以前也是用的青砖吗?”
大家都能接受。
他们愿意改变,有这个觉悟在将来忌惮不少,那就是改观。
于是贺盛瑞就不再多说,只赞了一句“邹公公高义”。
所谓二人一车一灶,这是缫丝这道工序里此前盛行的对缫法。现在,江南一带的缫丝工艺已经在进一步改进。
贺盛瑞和太监们的关系,以前并不算好。
况且这些年里,宫中内臣要遵守的规矩他又不是不清楚。
对江南偏重田土产出和粮食生意的士绅,皇帝的态度是压;对一些确实从商的人家,皇帝的态度是鼓励。
“都采办。”邹义说道,“这些账嘛,诸相和陛下算清楚了,宫里也少些费心费力的事。”
有些生员是觉得还想再考,有的则觉得做小吏有辱身份,还有一些则作为地方士绅更超然一点,携宗族势力让地方官府忌惮。
因为每年都只是拿砖砌一砌,虚应其事,其实无法取得效果,倒是年年都能再拨一笔银子。
邹义笑了笑:“贺相多虑了。既然陛下有旨,宫里上下自然听命。陛下的意思,倒是我们监管一下账目,由官产院来打理。术业有专攻嘛。在南京那边,不是已经说好了吗?”
即将解开对商人等群体穿丝绸的禁,是放大这个市场;即将在广州举办海贸博览会,也是放大这个市场。
丝绸、瓷器、纸张……许多行业的产品和人,他都要从中挑选一些,让他们去广州。
其实不必改稻为桑,目前许多省份反倒在改桑为。
但这事毕竟需要工部督工官员的配合。
当然,与他们想要“洗白”自己有关的一些核心人,也大略知道了一二。
当年献陵所在的山沟总容易爆发山洪,每年都要修。贺盛瑞领了这差事,过去之后勘察了一下情况,心里就知道了其中猫腻。
能够激活这个行业的工艺改进热情,规范一下官民之间的经营方向,这些人就能吃饱。
再之后,小的壮大,大的联合,就有了纱锻、绸缎行庄,还组织了公会。
作为皇帝口中“系统奠定大明工业基础”的第一人,他的担子很重。
“治吏。”朱常洛看着他们,“铁打的老吏,流水的官。地方大族,把持府衙州衙县衙实务也不知道多少年了。政令越清楚明白,他们浑水摸鱼的机会越少。这个难题先交给你们了,江南那么多生员和没考取功名的人,总比许多大字不识几个的胥吏强。其中关节,你们都是明白的。”
他们穿布衣,因为如今的规矩,他们还不能穿自己经营的丝绸。
毕竟要对好“口供”,大家先站到干岸上,选择是哪些人从过去的旧船上翻下去。
贺盛瑞看着邹义,边走边说:“内监诸监局,我虽奉旨代为监管,还是要公公们来打理。”
“都是小机户渐渐累积的家资。他们多的已有机户上百家,小的也有几十家。”
像这样的梁子,当时能干活的贺盛瑞与太监们结了不少,要不然后来也不至于轻易被贬。
但贺盛瑞说的并没有假。
“若大明率先成了强大的工业国,则寰宇诸国,都要臣服畏惧。”
这些重臣当然明白。
“要么就到官府,为国效力;要么就把伸入官府的手抽回去,做个顺民。内外勾结,悖违政令,害公肥私,壮大为地方之患,朕不容,朝廷不容,国不容!”
在无锡如和善师长一般的皇帝到了他们面前杀气十足。
一众重臣凛然称是。
“朕离开南京后,就开始办吧。南京刑部和都察院,在裁撤之前为江南百姓多做些好事,多申些冤屈。”他森然说道,“若地方官畏事,则不可用。像舒柏卿那样,便是迷途知返!”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