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万才不傻,听出吴六奇话中的讥讽,让自己安顿好部下观战瞧他破敌?哼,不就是在嘲讽自己畏战嘛!自家事自家知,方才与卫军交战,自己足足伤亡了六百多兄弟,却只在刚开始射倒十余个卫军,后面几乎连人家的毛都捞不到。长于弓马的蒙古铁骑岂是那么好对付的?既然吴铁丐让自己观战,正好乐得保存实力。他暗中命部下做好撤退的准备,列阵于吴六奇部的军阵旁默默观战。
吴六奇敢直面卫军的兵锋,自然有所倚仗。因为对清廷比较忠心,不仅军饷充足还得到了大量的军械。其部不仅有五百骑兵,还有一千弓手、五百火铳手,甚至还有十五门虎蹲炮、五门轻型佛朗机炮。
“开炮!”一声令下,二十门轻型火炮开始发威,轰隆之声不断,倒真有几颗落入卫军骑兵中间,炸得人仰马翻。
“嗯?”楚依心中一惊,他的部下并没有装备火器,若任由敌人轰击太吃亏,摆在面前的只有两条路,或者冲上去厮杀,或者撤至炮弹射程外。冲锋吧,两部敌人足有八九千,自己只有三千骑兵,兵力不足,可眼瞅着初战告捷、士气正旺,撤退又心有不甘。
战场形势瞬息万变,容不得半点迟疑,很快这位伯爷便决心维护阿鲁科尔沁部勇士的荣誉,与敌人血战到底,“驱赶马群,冲阵!”他咬着牙下达军令。
虽然阿鲁科尔沁部只有三千人,可却是一人三马。多余的战马既可以换乘,也可以充当运输工具。收到军令,卫军用发出尖锐啸音的长鞭驱赶六千匹空闲战马,受惊的战马呼啸着冲向清军军阵,骑兵紧跟在战马后面。
“哒哒哒~”雷鸣般的马蹄声卷起乌云,势如排山倒海。
“轰~轰~轰~”清军仍在放炮,可零零散散的炮弹在六千战马面显得力不从心。
吴六奇瞪圆双眼,除了大炮,他还在阵前布下一千五百长枪手夹杂着五百火铳手,中间是一千五百刀牌手,阵后还有一千弓手、五百骑兵,自以为能克制卫军骑兵。可瞧这威势,忽然信心减弱。西番战马居然如斯之多!
“嘭~嘭~嘭~”受惊的战马连续不断地撞上清军的长枪阵,虽然不住地受伤倒地,却折断了一根又一根长枪。
“呯~呯~呯~”清军的鸟铳手开始射击,虽然射倒了一匹又一匹,可战马一旦受惊便不知什么是畏惧,仍然继续冲击着军阵。
一名长枪手惨叫着被撞倒,瞬间被无数马蹄踏过身躯,直到成为肉泥;一名鸟铳手只来得及放一铳,便被万马奔腾的滔天气势所摄,拔腿便跑……马群顺利冲破清军的长枪阵,又冲乱了长枪后面的刀牌手阵形。见敌人阵势已乱,楚依命部下吹响进攻号角。
“呜呜呜~”军号嘹喨,士气如虹。阿鲁科尔沁部勇士顺着马群冲出来的豁口驰入清军军阵,左突右杀,好不痛快!
“兄长小心!”吴六标奋力撩起长枪将驰至吴六奇身边的一名卫军刺倒。
“多谢二弟”,吴六奇感激地朝弟弟微笑,虽然明知那人伤不了武艺高强的自己,却仍为弟弟的手足情谊而感动。
“谢啥,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嘛”,吴六奇呵呵一笑,忽然“呃”的一声,捂着脖子滚下战马,脖颈处插了根深深的羽箭。阿鲁科尔沁部个个都是好射手,不知是哪位勇士发的冷箭,眼见得不能活也!
“二弟~”吴六奇大恸,发疯似地迎向卫军拼死搏杀。可一人勇猛改变不了战局,饶平镇的阵形越来越乱,直至溃散。
见吴六奇部顶不住,牛万才二话不说,立即率部撤离战场。他这一逃,饶平镇愈发军心散乱,最终溃不成军。
牛万才忙不迭地拔腿便跑,跑了五六里路,忽有一支人马拦住去路,为首一将龙骧虎视,大吼一声:“牛兄缘何后撤,前方发生何事?”
见来人,牛万才长舒一口气,“愚兄和吴总镇遇到卫军前锋,不幸落败,请贤弟接应”。来的乃是杭州副将陈世凯。他与牛万才一样,都曾做过明永历帝的臣子、官居忠州副将,顺治十六年归清,授杭州副将。因为作战勇猛,军中呼为“陈铁头”。既然大家都拜过南明的码头,平日里来往自然亲密,算是有些交情。
陈世凯心中错愕,牛万才也就罢了,那吴六奇可是有名的猛将,部下颇有些战力,平日里高傲得很,瞧不起这个看不上那个,怎么一开打便吃了败仗?停顿片刻问道:“卫军前锋有多少人?”
“这个~”牛万才脸一红,自家兄弟面前不好说瞎话,喃喃说道:“卫军前锋不过三千左右,可却训练有素、凶残不畏死,而且战马极多、有近万匹。甫一开战便用战马冲乱我军军阵,既而掩杀,将吾等杀得大败”。
什么!才三千人便击败了你们九千人!陈世凯心中一震,他降清才三年多,与牛万才一样将部下兵马视为心血命根,岂肯轻易消耗?闻言心中犯起嘀咕。
牛万才见状会意,附耳小声说道:“贤弟,如今乃是乱世,有兵才有富贵荣华,既然吴六奇已败,吾等不如一同撤退,与大帅会合后再做理会”。
陈世凯闻言微微点头。二将会集部下,拨马后撤,不去接应吴六奇。撤至十里外,又有广东高雷镇总兵高进库、广西左江镇总兵全节二将引一万兵马杀来,方才止住逃跑。高、全二将皆是久经沙场的宿将,闻听吴六奇部遇险,忙引兵接应。可怜饶平镇五千大军,脱险后仅余二千。见到牛万才,吴六奇一把揪住他的袍领责骂他不顾友军先行逃窜。众将苦劝方才作罢。
见清军越聚越多,楚依不敢再追,约束三千阿鲁科尔沁勇士,静静地等待赵王毕力根达来的大军。
赵王尚未至,瓜尔佳车克的大军却到了,漫山遍野、旌旗蔽日,从数量上看极为惊人。楚依却并不慌张,他的部下皆是骑兵,打不过骑着马跑便是。远处忽然出现一张“赵”字大纛,赵王毕力根达来率一万七千骑兵赶到。清卫两军在运河西侧的平原相遇,此时的清军除去战损,仍有五万六千余众、运河上还有近万水师,而卫军仅有近两万骑兵。从数量上看,卫军处于劣势。可初生牛犊不畏虎的赵王毕力根达来却丝毫不惧,见今日阳光甚烈,此时已是正午,己军背对着太阳不会被阳光刺眼,而敌军正对着太阳易受阳光干扰,遂果断下令,“炮营先射击半个时辰,半个时辰后全军出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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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且饶尔一命,战后自领二十军棍。若再敢畏战,定斩不饶!”车克盯着跪伏于地的牛万才气不打一处来。他本想杀了这厮以正军法,可因为跑得快,牛万才部实力仍在,又有陈世凯一个劲儿地为他求情,大战在即怕激起兵变,方才忍住气没杀。
“谢大帅不杀之恩!”牛万才口中称谢,心中却暗恨。
“哼~”车克哼了一声,命部下结阵。他的兵马虽多,却来自各省,战力良莠不齐,配合并不紧密,有的营头很快列阵完毕,有的仍乱糟糟的。
天空中忽然传来“啾啾”之音,卫军的橐驮炮开始发威,这种固定于骆驼背上的轻型火炮十分便捷,固定好骆驼便可发射。毕力根达来麾下有八十门橐驮炮,一同喷出火舌,倒也蔚为壮观。
猛烈的炮火集中落入清军杨守奇部阵中。毕力根达来见该部阵型混乱,知是支弱军,准备以该部作为突破口。他的眼光很准,湖广常德副将杨守奇虽然也是久经沙场的宿将,可湖广绿营精锐部分损失在辽南的登陆战中,部分要防范夔东十三家义军,杨守奇的营头是刚组建不久的新营头,其部七千人马虽多,战力却垫底。
“莫要慌,保持阵型,妄动者,斩!”杨守奇带着亲兵努力约束部下,想稳住受炮击影响出现松动的军阵。
“出击!尔等视孤长枪所向!”毕力根达来拔出长枪,亲为箭头,率两千亲卫冲向敌人。见王爷当先搏命,卫军士气大振,乌日根达莱、托罗什瑚、札木素、阿罕、楚依诸将皆奋不顾身地杀向敌军。
“呯~呯~呯~”毕力根达来的亲卫皆是卫军中最精锐的禁军勇士,装备有三眼铳,接近敌阵先放一阵铳。铳声不断,射倒一大片。
本已慌乱的清军愈发慌乱,杨守奇想竭力稳住阵型,却被毕力根达来驰至马前。勇猛的赵王长枪出手又准又狠,正中额头,将杨副将一击毙命。
杨守奇部的溃败引发连锁反应,杨部不远处的牛万才本就对车克命自己当先锋、方才又想杀自己怀恨在心,见杨部的将旗倒了,索性再次率军撤退。深知法不责众之理的他又派人通知杭州副将陈世凯一同逃命。二将的部下足有七千多,他们这一逃,清军军阵出现大大的缺口,军心愈发慌乱起来。
见二将逃命,清高雷总兵高进库骂了声娘,率五千兵马想堵上缺口。此人原是明朝副将,降清后攻金声桓、李成栋,屡立战功,官至高雷总兵,也算是员悍将。卫军左翼的准噶尔万户长乌日根达莱发现战机,率五千精骑直扑正在移动的高部。匆忙赶来的清军尚来不及布完阵便被卫军冲乱阵脚。卫军铁骑趁势驰入阵中,四处砍杀,如入无人之境。
高进库见一名卫军奔他而来,举起手中大刀,欲给那人一个痛快,却不料临近时,那无名小卒忽然从背后掏出三眼铳,扣动扳机,居然是自生火铳。“呯!”曾经威风凛凛的高总镇摔下马来,口鼻处吐出汨汨的鲜血。
乌日根达莱击溃高部后又扑至清江南左路总兵兼太子少保杨捷部的侧后袭击。杨捷与高进库类似,也是明朝降将,在明朝时战功平平,降清后如换了个人,战功赫赫,复昌都、伐郝尚久、平于七,屡立战功。他此刻正与赵王亲领的中军交战,受到两面袭击后再也抵挡不住,被败军裹挟着败退。
卫军右翼三等奈曼伯阿罕遇到了硬骨头、清左江镇总兵全节的兵马。全节本是孔有德部将,颇会带兵,麾下的五千广西兵战力很强,结成军阵不动如山,任卫军如何冲锋皆冲不破。
深知擒贼先擒王之理的毕力根达来并未管仍在顽抗的清军左翼,而是与乌日根达莱合力直扑车克的帅旗。清南赣副将王一相想要阻拦,被卫军千户长叶耳古伯一刀劈为两截。
见卫军来得凶猛,护卫车克的清军副将徐文焕慌了。他是靖南王耿继茂麾下,靖南藩兵战力不弱,可惜徐文焕却并非胆大之将,之所以能做到副将高位靠的是阿谀奉承而不是战功。稍作抵抗后,徐副将失去勇气,来到车克身旁,“大帅,事急矣,请让末将护卫您撤退!”
“此时一撤,失败便无法挽回”,车克拔出腰刀,“汝速整顿部下,随吾的亲卫一同反击卫军”。说罢,这位老将便准备亲率二千亲卫迎向正冲过来的卫军。
“大帅,军心已失,再战无益!您瞧,连全总镇也撤退了”,徐文焕指着正在后退的左翼全节部将旗说。原本全节麾下的五千广西兵挡住了卫军阿罕部的攻击,可卫阿鲁科尔沁伯楚依却率军支援阿罕,两下夹攻下,全节抵挡不住,不得不将将旗后移,被徐文焕误解为撤退。
见连全节也“撤退”了,车克长叹一声,无奈地下令,“撤退!”撤退的军令一下,清军各部立即作鸟兽散,被卫军骑兵追撵着屁股追杀。
“兀那老儿,留下头来!”奈曼伯阿罕部将、副都千户长苏日勒和克放肆地大喊。他瞧中了左江镇总兵全节,誓要将此人的首级变为自己的战功。见摆脱不了,全节将长枪枪头朝下,故意放缓马速,待苏日勒和克追近时猛地刺出回马枪。猝不及防的苏日勒和克被一枪刺中小腹,惨叫着殒命。这是卫军在此战中丧生的最高级别将领。
此战卫军以三千人的伤亡,斩杀清军一万,俘虏二万,堪称大捷。消息传到北京去,莲大可汗龙颜大悦,作打油诗《后浪歌》赞曰:
万里长江万里长,
一浪更比一浪强。
莫叹新人趱旧人,
从来后浪摧前浪。(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