铸造区,旅馆街。
整条街道散发着汗味、烹调香料和酸葡萄酒的香味。成群结队的逃难者——大多来自挣扎求生中加勒哈斯塔其它街区,也有少数来自遥远而未知的位面——与覆满尘土的大篷车混杂在一起,穿行于拥挤的市场摊位之间,兜售着自己的商品,寻找从精制刀剑到铠甲之类的东西。
在战火蔓延时期,只有能够帮人们保住性命的东西才是硬通货,每个人都在寻求它们的帮助。
商家的吆喝声如烟般飘过潮湿的空气,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此起彼伏。夜市绵延超过六条街道,蜿蜒前行,在东区有一处宽阔的石板广场,两旁是一间间酒馆和香炉店。
其中一家红酒铺的亚麻遮阳篷已经有些褪色,蒙提斯正坐在其下的一张桌子旁边,手中端着一只盛满枣红色葡萄酒的陶杯,慵懒地用手指摸索着上面的裂口,打量着过往行人的面孔。
今晚,他选择化作一副小资异位面学者的模样:一名没什么资产,又或是被不断落没的大学赶走,只能来无底深渊通过危险的实来自我学习的知识分子。侍女和店内其他顾客只看到一位弯腰驼背的中年男子,秃头只余一圈白发,鼻子歪斜,水汪汪的双眼深陷在眼窝里,布满皱纹的脸上染着一个酗酒成性的人才有的突兀红晕。
在他驼背的肩膀上挂着一件深棕色长袍,料子虽然不错,但因为年头太久已经褪色。学者粗壮的脖子上挂着一串由加长镀金链子编成的链子,上面装饰着十几块黄铜镶边玻璃镜片与多面水晶——这是学者们解读微雕文字又或者观看某些有危险书籍所不可或缺的工具。
过去在塔普特南部疆国时,他的伪装要低调许多。毕竟,作为水蛭馆有名的主治医师,只要换件衣服或在脸上抹一些颜料就可以掩盖吸血鬼过于苍白的皮肤色泽。那时的他只需要说自己在手术室里待得太久了,前去看病的人就会相信他说的话语。而现在,在无底深渊里面,他必须试着融入茫茫人海,不给任何人留下深刻印象。
不过,因为之前跟在斯内德大师身边学习了一段时间,所以不仅仅是施法能力,他的伪装技巧也有了长足的进步。现在的他只需片刻的专注就能改头换面。只要蒙提斯愿意,他就能在别人的脑海中放置任何自己希望呈现的形象,为凡人乃至一些超凡种族生物的心灵蒙上一层幻影。即便后者通常有着超自然的感官,可依旧对此无能为力,因为他改变外形依赖的并非法术而是被永久性地植入其体内的的那层夺躯怪的活性皮肤。
这种改变,在一些吸血鬼看来或许是将自己的血脉混入了异怪的血统,是一种自甘堕落。不过,蒙提斯不那么看:且不论夺躯怪活性皮肤带给他的超凡伪装能力,单单是与之附带地能够抵抗阳光照射的神奇功效,活得足够久的吸血鬼就绝对不能错过。
他很清楚,自己那长久的生命最大的敌人,并非来自外界而是来自其内心深处。除了有明确喜好(进行法术研究)的巫妖或半巫妖,有智能的不死生物存在得足够久之后,多半会被无聊所打败、会不可避免地产生一种自我毁灭的躁郁倾向。而对吸血鬼来说,无法在阳光下正常活动,相当于一生之中有一半的时间是在自我囚禁中渡过,更是会激发出许许多多的心理疾病。
“开拓创新,锐意进取。”一边饮着杯中之物,一边默默想着斯内德导师告诉过他的、永序之鳞商会的发展方针,蒙提斯不由得心生感慨:“定下这个发展基调的奠基者,注定要成为世界的主人。多元宇宙之中,唯有不断变化才是真正的常态。那些顽固分子,无论现在多么强大,亦都是阻挡更伟大进步的绊脚石,是我这样的‘针对者’的敌人……”
起初,陷入遐思的蒙提斯并没有注意到那个风尘仆仆的瘦削人影。他从夜晚广场上熙攘的人群中钻出,熟练地像个扒手一样,然后不慌不忙地躲到红酒店低矮的遮阳篷下。那人用冷酷的目光打量着蒙提斯,将他从沉思中唤醒。
蒙提斯立刻意识到这位就是他一直在等的人。他看上去就像个流浪的强盗,烂袍子上全是沙尘,破烂的皮凉鞋是用廉价麻绳绑在脚上的。他腰间束有一条宽皮带,一对用某种生物臂骨打造的双截棍挂在上面,被一件几乎垂到脚面的沙色薄斗篷稍稍遮掩。他的脸又窄又憔悴,坚韧的皮肤被烈日晒成了深棕色。他下巴很窄,一双愁云惨淡的双眼躲在兜帽下,他让蒙提斯多少有点联想到鬣狗。
针对者迎上来者的目光,将一只鼓鼓囊囊的皮袋放在了桌子的酒杯旁,里面的灾币轻轻地叮当作响。即使奖赏就在眼前,这人也没有立即做出反应——作为一名超然会的修者——克里普奥更加习惯从心而动(并非那种戏谑意义上的从心)。他先是用目光扫过蒙提斯,用了整整一分钟的时间观察了自己的交易对象。在确认自己心中对这次交易并无任何反感之后,他才拿起了桌上的钱袋。
蒙提斯对他报以平静的微笑,克里普奥自言自语似地咕哝着:“你跟我想象的不太一样。”
蒙提斯咯咯地笑了。
永序之鳞商会有着超乎绝大部分凡人(乃至神明)想象的庞大商业触角,印记城里的“老鸟”和“强鸟”们,几乎都在这张网络之中。虽然克里普奥和亚斯敏被万事皆三雇佣,但是他们仍旧也能被永序之鳞商会的人找上。
“这话我听过不少次。”蒙提斯微笑着回话,然后为来客递上一个杯子:“来点葡萄酒?”
“为您的健康干杯。”他假装喝了一口。克里普奥举起酒杯,不过也只是做了做样子。“都已经过去好几天了。我正要开始担心。”
克里普奥冷笑着,不过并没有突然发火或者暴起伤人(超然会的疯子一言不合就会动手),他只是将一张羊皮纸条推到了蒙提斯跟前。“那个万事皆三就藏在这里。不过,我不建议你直接对他动手,因为我自己在他身边时虽然也有过类似的念头,但是最后内心警告我不要那么做。”
“多谢,我会小心的,不会亲自动手。”蒙提斯说,“况且我也不是针对他。今天晚上,有人会对万事皆三展开报复,那是他们之间的私人恩怨,与你我都没有什么关系。”
“那我告辞。”克里普奥点了点头,行动随心,拿起钱袋扭头就离开了这个红酒铺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