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5章 官场动荡扶风起
京军撤离后的首个清晨,天空如洗过的绸缎,清澈辽远。
金色的阳光穿透薄雾,如同细密织线,
温柔地铺满了整个云南行省的大地,一层耀眼的金辉时隐时现。
晨曦中,一座座城池仿佛从梦境中苏醒,
轮廓渐渐清晰,砖石瓦块在晨光下泛着柔和光泽。
城墙上的青苔和藤蔓,在微光中更显生机勃勃。
远处的山峦在晨光中层层叠叠,云雾缭绕,似仙境一般遥不可及。
山脚下,稻田泛着绿油油的光泽,与蓝天白云相映。
昆明城各处街道,屋檐下的滴水声与远处偶尔传来的鸡鸣犬吠交织,增添了几分生动活力。
市集开始热闹起来,早起的商贩们摆开摊位,新鲜的果蔬、热气腾腾的早点,整个昆明城,似乎因为战事结束而活了过来。
但,随着时间流逝,作为省城昆明,却有着一些截然不同的肃杀!
刚刚天亮,一队队披坚执锐的军卒就从军营中冲了出来,
漆黑的甲胄在云雾中奔走,沾染上了一些晨露。
军卒们脸色严峻,充满血丝的眼睛带着坚毅,回想着上官所下的命令,嘴唇紧抿。
军卒人数将近两千,每走到一处街巷入口,
便会有军卒从大队中脱离,快速冲入巷弄,消失不见。
慢慢地,不到两千人的军卒已经尽数消失在昆明城中。
一路上所闻所见的诸多百姓都面露畏惧,低头快走,或者老实驻足等候,
还未出门的百姓牢牢抵住房门,
将脑袋趴在门扉之上,静静听着外面的动静。
商贩低着脑袋,用蒸锅冒出的热腾腾雾气遮盖自身。
所有人都知道,出大事了。
泸水街广灵巷三号,居住的是云南布政使司,从七品经历司都事常寒安。
此刻,原本安静的宅院被军卒暴力踹开,争先恐后地涌了进去,
没一会儿,就将刚刚醒来,
带着一些朦胧的常寒安抓了出来。
“放开我!放开我!!”
“你们是谁,我犯了什么事?”
“我要去告诉李大人,你们知道我是谁吗!!”
一名百户模样的军卒发出一声冷哼,上前一步,
将手中一纸文书塞到他脸上。
“常寒安,你的事发了。
这些年你滥用职权、失职渎职、结党营私、贪墨钱粮,证据确凿,你还想要狡辩?”
常寒安瞪大眼睛,一个个文字涌入脑袋,瞳孔骤然收缩,脸色唰的一声变得惨白,
“不可能不可能.”
那百户发出一声冷哼:
“哼,天罚降下,居然还城中散播谣言,勾动民心,此乃谋逆之举!”
此话一出,常寒安心中再也没有了侥幸,
身体猛地瘫软下来,两旁的军卒连忙将他拉住。
百户见他如此狼狈,发出一声不屑的轻笑,挥了挥手:
“常寒安谋逆,一众家人尽数带走!”
丹凤街渔阳巷一号,是大明布政使司、六品经历司经历华弘昌的住所。
此时,他早早起床,已经在屋中用饭,
同时心里想着新纳小妾柔软的身体,
略显苍老的脸庞上多了几分涨红,有些蠢蠢欲动,
想到这,他吃饭的动作加快了一些,准备一会儿再去释放一二。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声惊呼,
紧接着便是有些嘈杂的争吵,还不等他有所反应。
原本紧闭的房门轰然打开,阵阵灰尘弥漫。
十余名军卒在所有人目瞪口呆中,冲了进来,
没有任何拖泥带水,就将面露呆愣的华弘昌按倒在身前的白粥中。
直到此时,他才反应过来,破口大骂:
“你们放肆!你们是什么人?不知道本官是谁吗?”
“知道,自然知道。”
军中千户翟泉慢条斯理地走了进来。
手中长刀紧握,刀尖处还有一些鲜血滴落,血腥异常。
他看着华弘昌的狼狈模样,发出了一声轻笑:
“华弘昌,华大人,你的事发了,
滥用职权、勾结外敌、背叛朝廷,
今日奉都司宁大人之命,抓捕尔等犯上作乱之人。”
“哦对了,你也是谋逆。”
此话一出,华弘昌身体有了刹那间的僵硬,
原本有些气急败坏的脾气与心绪,再也没有了丝毫侥幸,随之而来的便是瘫软。
即便是脸上滚烫的白粥,他都无法感觉。
见他如此模样,千户翟泉发出一声冷笑:
“您是布政使司经历,掌管布政使司的出纳文书,又负责官署内部的事务管理。
大好的富贵与前途不好好珍惜,怎么会给麓川人当狗?
他们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
千户翟泉的声音越来越大,最后已经变成了怒斥,
因为消息走漏一事,不知多少军卒葬身战场!
而一切的一切,就是此等始作俑者。
经历司经历虽然官职不高,但已经算是首领官,掌控文书,又是与诸位大人见面最频繁之人。
此等人出了问题,对于云南官场来说,无异于一次地动山摇。
“连其家人,一并带走!!”
太华街上元巷五号,是都指挥使司断事司断事殷志致的居所。
此刻宅院内多了几分混乱,家丁打扮的尸体东倒西歪,
其身上插着箭矢,伤口不停地汩汩而流。
正堂方向,孔武有力的殷志致已经被四名军卒面朝下,被钉在了地上,
四肢都插着一杆长枪,长枪后是四名军卒,
狠狠地按着长枪,不让他挪动。
殷志致面容灰败,脸上带着绝望,
慢慢将脑袋垂下,心中悲伤无法抑制。
满身伤痕,还未伤好的沐晟慢慢走了进来,
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神情冷漠,淡淡开口:
“殷叔,这是我最后一次叫你。
若是没记错,当年父亲来到云南扎根,您就是追随者之一,还曾救过父亲的性命。
可.如今?”
沐晟脸上露出一些复杂,对于云南来说,
他们西平侯府甚至是大明都是外来户,夺的都是各地土人的地盘,
初来乍到,可是从来没有安生日子,
整日叛乱,平叛,提防刺杀。
能在那时就跟随而来的军卒以及官员,忠心都是数一数二。
只是没想到,时过境迁,变化的居然如此快。
他还能清楚地记得,眼前之人曾与他说。
射箭的时候不用瞄准,想到哪里就射哪里,
多射,等到箭随心动,就射得准了。
沐晟心里想着,殷志致没有挣扎,只是将脑袋抬了起来,充满血红的眸子充斥着水光,
“是啊,当年我是最先来到之人,
为侯府出生入死多年,可到了现在,也才仅仅是一个六品官!!
当年是你父亲口口声声说进来衙门,
帮他掌控局面,日后升官发财。
可在军中的弟兄一个个水涨船高,品级一个个升了上去,银钱也越来越多。
可我呢?怕不是到死都要捧着眼前的六品官!!”
沐晟眉头微皱,心中闪过不解。
都司断事虽然是正六品官,但负责的可是军中刑狱之事,整个云南行省军民何止二十万,各地卫所以及军中案件,
最后都要由断事司来决断,
是名副其实的位低权重,除了累一些,也是一个美差,怎么会如此?
“殷叔,断事官的权势可是不低啊,一些闲职佥事都不如你.”
殷志致啐了一口血水,脸上有几分狰狞:
“说来好听,这个管不了,那个不能管。
军中同僚的下属不能管,城外老爷的子嗣也不能管,
还能管谁?还能断谁?
无外乎就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你真以为我稀罕这个官,这是得罪人,里外不是人的活!
要权不多,要钱没有,这官当得有什么意思?”
沐晟脸色连连变换,最后发出了一声叹息:
“所以你为清渊阁做脏事?处置后续?”
殷志致没有说话,将脖子扭了过去,显然是默认。
沐晟站起身,缓缓摇头,看着压制他的军卒,轻轻摆了摆手:
“带走吧,严加审问!”
四名军卒顿时将殷志致押走,鲜血淋淋,哩哩啦啦一地。
6=9+
沐晟走到门前停下,回头看向那一大家子,脸色再次变换起来,
过了不知多久,他发出一声叹息,轻轻摆了摆手。
“都带走吧。”
清晨一个时辰,都司与布政使司一直在不停地抓人,
大大小小的官员都在抓,弄得人心惶惶,官不聊生。
布政使司衙门,自从上衙之后,
压抑的气氛便一刻都没有停过,
一众吏员官员行色匆匆,低着脑袋,不言不语。
布政使衙房内一如既往的凝重,
铺陈的名贵地毯没有以往那般柔顺,
摆放在两侧的红木椅子也有一些歪斜。
此刻,云南布政使张紞正坐在宽大的书桌后,
一身绯袍,头戴官帽,
手中拿着一本文书仔细端详,脸色凝重到了极点。
下首,布政使司左参政周豪坐在下首,
他曾经是军伍中人,身宽体胖,挤在椅子上,显得拘束。
他上任左参政本是为了操持调粮一事,
本以为战事结束能清闲一二,
但没承想接二连三的变故让他无法歇息,整个人略显疲惫。
不多时,张紞轻叹了一口气,
将手中文书放到长桌上,看向周豪,问道:
“周大人,如今都司空缺了这么多的官员,你可要操劳一二,
运粮之事不能停,递补的官员名册也要快些统筹,具体的人选你来拿主意,本官还有别的要事。
无论如何,不能耽搁了后续战事的处置,
否则咱们都要吃不了兜着走。”
周豪眼中闪过一丝诧异,而后便是了然,
他是左参政,掌管的是督粮、督册、分守等事务,
至于人事调动,他只是拟一个名单,至于成不成,还需要左右布政使决断。
如今张大人如此说,周豪知道他是在向自己示好。
想到这,周豪心中轻笑一声,脸色有些古怪:
“以往老夫军伍中人的身份是桎梏,现在倒成了香饽饽”
周豪迅速收起心中思绪,拱了拱手,沉声开口:
“还请张大人放心,递补的人员名单下官这就回去草拟,
与都司有关的一众事宜也不会耽搁,下官来操持。”
这么一说,张紞原本凝重的脸庞多了几分缓和,心中松了口气。
虽然他同样位高权重,
但,不论如何
现在云南行省真正说了算的还是都司中人,
有这么一个能搭上话的人,不论是后续的安置还有现在的肃清昆明,
都要容易得多,至少不会出乱子。
抿了抿嘴,张紞沉声开口:
“周大人,经历司现在没有了主官,你有什么人选?
现在正是忙的时候,经历司不办事,上下都不舒服,还是要先操持此事。”
周豪微微低头,拱了拱手,没有客气:
“经历司经历虽只是正六品官职,
但重要万分,乃是布政使司上行下效的关键,
此等人选必然是精明能干,且圆滑有余,
而且背景需要简单明了,不能与本地豪强纠缠过深。”
张紞点了点头:“不错,而且现在肃清是西平侯爷下令,事急从权,
先把人提上来,事后还要上禀吏部审查,
一切都要符合规矩,也不要让吏部找了我们的麻烦。”
周豪有些苍老的脸上露出笑意:
“如此,可用的人选不多,
现在都司忙碌,按察使司自顾不暇,只能从我们自己的人中提拔,从外地调也来不及了。”
“嗯不错,你有什么人选?”
周豪顿了顿,沉声道:“那便只剩下了理问所理问张行之、经历司都事孔元化。”
如此一说,张紞就明白了,
周豪所举荐之人是张行之,他是从六品,官升一级符合规矩。
而孔元化是从七品,就算是要官升三级,也不会选在此时,
上报吏部之后,会有麻烦。
张紞笑了起来,拿起了放置于长桌的茶杯,轻轻抿了一口:
“嘉玉兄,你刚来布政使司不久,
张行之平日里名声不显,但精明能干,将理问所一切事务打理得井井有条,
嘉玉兄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找到这一块璞玉,颇为不易啊。”
周豪也同样笑了起来,他知道这是问询,直言道:
“张大人说笑了,下官这一年来整日操持运粮,
每日不知要吵多少架,哪还有心思去看刑狱之事。
只是在都司时,曹国公曾与下官提过此人,
直言此人是个能办事的,应该早些提拔,莫让璞玉蒙尘。
今日下官这才想起来.”
“曹国公?”张紞眼神闪烁.
周豪站了起来,走到了张紞的桌前,将声音压低:
“曹国公前些日子遭受刺杀,在昆明的一些事务调查都是张行之负责,
二人虽牵扯不深,但咱们布政使司可以抓住这个机会,
做个顺水人情,事后也好与曹国公说道一二。
省得刺杀一事与天罚一事纠缠在一起,弄得三司上下都不好受,
至少先稍稍平息一件,就算不能平息,缓和一些也好。”
顿了顿,周豪又补充道:
“曹国公是个好说话的,
在云南咱们可以不作理会,但回了京城,可不可不重视。”
张紞脑袋微微低下,而后又缓缓抬起,盯着周豪左右打量,最后笑了起来:
“嘉玉兄,旁人都说你是大老粗,
今日听闻此言,分明是粗中有细,心思细腻才对,
行,就如此办,
张行之调任经历司,文书等明日一并送往吏部,
至于他那里.就由劳烦嘉玉兄去说了。”
张紞看了看桌上的一摞摞文书,苦笑一声:
“本官还要处置政务,等晚上时,还要去城中粮仓检查.”
周豪见事成,也笑了起来:
“不劳烦,现在三司大难临头,我等要互相帮扶,才能过去这一难关。”
张紞笑着点了点头。
等到周豪走后,他有些庆幸地舒了一口气,
他现在最担心的就是有人在布政使司掣肘他,让他举步维艰。
现在,周豪没有落井下石,是一件极好的事。
同时,也让他看清了一些事,若有所思地想着,
清渊阁一事,不是西平侯府所为,否则不会如此这般点到为止。
不过就算这样,张紞也没有放松警惕,
对于接下来的绘制鱼鳞图册一事,
他也准备出大力,以缓和这两年都司与布政使司僵硬的关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