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7章 党同伐异,无关对错
烛火的光芒将杜萍萍略显肥硕的身躯笼罩,
过了许久,杜萍萍才缓缓抬起脑袋,瞥了他一眼,轻轻点头:
“理当如此,那女子至今是谁都不知道,
就这么想要推到京军脑袋上,绝无可能。”
听到此言,水萧川眼中闪过一丝疑惑,试探着问道:
“那大人还让下官安排其写诉状?不知.所为何意?”
接着,他连忙说道:
“下官只是随口一问,还请大人莫怪。”
杜萍萍摆了摆手,轻笑一声:
“你啊,说话向来两头堵,也难怪生意越做越大。”
水萧川笑了笑。
杜萍萍眼窝深邃,轻声开口:
“那薛兰是清渊阁派出去的人,与之一同的,还找到了六个,
现在这些人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也不知是被人灭口,还是被那位陆将军所杀。
今日之举,只为试探,
我本想着与那位陆将军交锋一二,探探他的底,
但没承想,事还没成,在三司就被拦下。”
说到这,杜萍萍笑了笑,将身体靠后,双手交叉放在身前:
“沐侯爷对于这位女婿,爱护有加啊。”
水萧川面露疑惑,凑近了些,低声问道:
“这位陆将军也参与了天罚之事?”
杜萍萍眼窝深邃,面色凝重:
“我推测,陆将军与曹国公遇刺一事,就是天罚之事的起因,
他们就算不知道此事,也在事件之中。
甘薯的出现,让很多人都急了。
一方匆匆刺杀,一方磨刀霍霍,
从双方的动作来看,甘薯应当很乐观。
天罚之事,或许就是双方着急的后果。
只是现在我还没看透,这背后是谁在操持,又是怎么做到的.”
杜萍萍眼中闪过疑惑,眉头微皱:
“更奇怪的是,今日沐侯爷召见,
让我们仔细查一查天罚之事,都司会全力配合.”
水萧川心中一惊:“大人,这是警告?”
杜萍萍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不知.双方现在已经斗了起来,
或许沐侯爷想要借用我们手中之刀,
又或许此事真的不是沐侯爷所做,让我们真的好好查一查。
总之,现在的局势愈发混乱,找不到线头,无从下手。”
水萧川懂了,他凑近了一些,轻声道:
“那大人是想要从陆将军开始查?”
杜萍萍点了点头:
“这位陆将军,我总觉得他没有看起来那般简单,
不.是没有看起来那般专注军务,
至于如何日后慢慢查。”
说着,杜萍萍将手旁的一封文书递了过来:
“看看吧,今日还有一件事透露着古怪,
今日大理城与云龙州永平都送来了文书,
府衙以及三司衙门莫名其妙地抓了一些人,
审都没审就砍了,罪名都没有。
而昆明城中也有一些人被牵扯,
他们的官职不高,大多都是最近一月调来昆明之人,
没有什么根基,也得不到提拔,但命令却直接来自冯大人,这很怪。
而且,我已经查了,
他们与清渊阁还有天罚之事没有丝毫关联。
我总觉得,其中有什么连我们都不知道的事情。”
水萧川看着手中文书,眉头一点点紧皱。
文书上列出了云南行省最近两个月被抓或者被查又或者莫名其妙死的官员,
洋洋洒洒,竟然高达七百人
其中大半吏员,还有一些人官职平平。
忽然,水萧川眼神一凝,眉头紧皱:
“大人,这些人可都是在大理府啊。”
杜萍萍点了点头,这一点她也发现了。
水萧川神情晦暗,又凑近了一些:
“大人,这些人会不会与前些日子大理府出兵的消息泄露有关?”
杜萍萍摇了摇头:“太多了,消息是咱们锦衣卫出了问题,
刘长世也被执了家法,还用得着杀这么多人?”
水萧川点了点头,有些可惜:
“大人说得对如此莫名其妙,真是古怪?”
杜萍萍眉头刹那间紧皱,猛地抬起头:
“你刚才说什么?”
水萧川满脸愕然:“如此莫名其妙,真是古怪.”
这时,昏暗的烛火轻轻闪烁,将杜萍萍的脸照得忽明忽暗,
“对,就是莫名其妙,
莫名其妙地死人,莫名其妙的降下天罚,
看起来都是莫名其妙,但可以确定,背后一定有所推手,
你好好想一想,最近还有什么莫名其妙之事发生。
将其都找出来,或许能找到其中一些共同。”
水萧川用力点头,而后便快速走到一旁长桌,
拿过纸笔,面露思索,很快便开始书写。
他下笔有力,速度迅速,
不到半盏茶的工夫,就已经写满了一页纸。
水萧川站起身,快步给杜萍萍递了过去:
“大人,这是一些莫名其妙之事,一些小事,下官并没有书写。”
“写。”
“是。”
杜萍萍看着手中文书,一件事一件事地看过去,很快.
他的视线就定格在其中几行小字上。
[游鱼部杀俘。]
[卓慕兰之死。]
[甘薯出现。]
[养济院种甘薯。]
这么一行行看下来,
杜萍萍敏锐地察觉到了其中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杜萍萍相信自己的直觉,这些事或许都有一些暗中的联系。
不多时,水萧川又写了一大张纸递了过来,
见大人已经在纸上勾画了许多,还都是与陆将军有关之事,
这让他心中狐疑,压低声音:
“大人,您还是想从陆将军身上找到线头?”
“呵”杜萍萍自顾自地勾画,瞥了他一眼:
“不然呢,西平侯爷、冯都督、宁大人、张大人,还有清渊阁后面之人,
咱们都不敢招惹,柿子还得找软的捏。
现在陆将军还是软柿子,再过个几年,怕是想捏都捏不了。”
水萧川笑了笑,低声道:
“大人,幸好咱们是在云南,头顶的神仙还不多,
若是在京城.那才是举步维艰。”
“呵”杜萍萍笑了起来,越笑越大声:
“说得没错,若是在京城,咱们查军伍中人,大将军就会打上门来。”
话音落下,原本安静无比的定西街十八号当铺,突兀出现了淡淡的敲门声.
“咚咚咚——”
从前门与后门同时响起,杜萍萍脸色猛地一变,
“谁来了?”
站在厢房门口的锦衣卫很快活动起来,安静的小院有些嘈杂。
杜萍萍也走出厢房,朝着大堂而去,脸上堆起笑容,一边走一边喊:
“打烊了”
“开门。”
沙哑且略带威严的声音从门口响了起来。
声音出现,杜萍萍脸色一僵,
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步子也越走越慢.
下一刻,原本紧闭的房门突兀的发出一声巨响,被猛地撞开,灰尘弥漫,
一队披坚执锐的甲士冲了进来,
蹬蹬蹬的脚步声让所有人僵硬在原地,不敢动弹。
只因黝黑的弓弩刹那间对准了房内所有人,
其上锐利的箭头散发着阴寒光芒,军卒们眼中的坚定,
让杜萍萍等一众锦衣卫坚信,
眼前这些军卒敢扣动扳机,即便他们是锦衣卫。
“哒哒哒——”
略显沉重还有些平缓的脚步声响了起来,
清冷的月光自破开的大门挥洒而下,很快被一道高大身影所遮挡。
来人四十余岁,一身鎏金甲胄显得气势非凡,
裸露在外的脸颊带着几分沧桑干裂,
胡子微动,眸光锐利,带着非凡气势。
眸光扫动间,能感受到那种一如既往的轻蔑,还有滔天权势。西平侯,沐英!
沐英背负双手,步伐缓慢,
慢慢迈过高高的门槛,走进了荣源当铺。
来回打量间,最后落在了静静站在那里,脸色平静的杜萍萍身上,
浓郁的压迫感几乎要让杜萍萍忍不住弯腰。
不算宽敞的大堂有了刹那间的凝固,气氛紧张到了极点。
过了不知多久,杜萍萍眼神一黯,微微躬身:
“下官锦衣卫佥事杜萍萍,拜见西平侯,
西平侯远道而来,未能迎接,还请侯爷恕罪。”
沐英上下打量着他,发出一声轻笑,
慢慢挪动步子,来到了他身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杜萍萍,我听毛骧说过你,是个能干的。”
“多谢西平侯,下官只是尽了应尽之责。”
杜萍萍微微躬身,在心里想着,西平侯来到此地的真正原因。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他叫苦不迭,
锦衣卫神弃鬼厌,被朝廷一众官员畏如虎伥。
但杜萍萍知道,在这些世袭勋贵,大明王朝真正的主人面前,锦衣卫不过是一条看门狗。
6=9+
若是没有陛下庇护,可以随便打杀,
而若是有陛下庇护,他们才敢查一查这些为大明立下汗马功劳的军候。
眼前,西平侯沐英,今上义子,与亲子无异,
怎么看.陛下都不会站在自己这边。
杜萍萍心神黯淡,发出了一声微不可察的叹息,
没想到云南锦衣卫居然会以如此模样,面临真正的第一次危机。
若是处置不慎,锦衣卫在云南,再难有所作为。
屋内的气氛再一次变得凝重,落针可闻,只有偶尔传来的弓弩绷紧的“吱呀”声。
杜萍萍额头上也浸出一丝丝冷汗,弯下的腰觉得有些酸痛。
“呵”一声轻笑,西平侯沐英淡淡开口:
“杜萍萍,锦衣卫能在云南活动,是因为什么?”
“回禀西平侯爷,是天家垂涎。”
沐英平静的脸上多了几分满意:
“没错,若不是太子殿下送来手书,让本侯庇护尔等,
你们自进入云南那一刻起,就会被吃干抹净。”
杜萍萍没有反驳,微微躬身:
“多谢西平侯庇护。”
“可你们做了什么?”
沐英上前一步,结结实实地站在了杜萍萍身前:
“得寸进尺,查这个查那个,
生怕三司官员不知道你们是锦衣卫,真是荒唐。”
沐英脸上露出几分戏谑:
“本侯有些好奇,你们这些锦衣卫,在凤阳老家是不是也这般肆无忌惮?
还是只在云南如此?”
杜萍萍脸色猛地大变,旋即露出苦涩,
凤阳不仅是在凤阳,就算是在两淮,
不论派出多少精湛锦衣卫,都会莫名其妙地死去。
毕竟,那里是朝堂一众军候盘踞所在,
就算他们现在没有了军权,想要杀几个人,还是轻而易举。
想到这,杜萍萍心中有些懊悔,
“得寸进尺了”
杜萍萍手扫衣袍,用力一拜,将腰又弯下了少许:
“还请西平侯爷赎罪,是下官得意忘形,忘了本。”
沐英轻笑一声,充满讥讽:
“事情做都做了,再说这些无益,将去探查大理养济院的人交出来吧。”
“是嗯?”
杜萍萍发出一声轻疑,而后猛地抬起头,有些错愕地看向西平侯,
迎上了他那戏谑的眼眸,而后迅速将脑袋低下。
杜萍萍发现,自己又做错了。
甘薯事关重大,乃朝廷绝密,怎么可能就这么放在养济院!
他手心冒汗,嘴唇发干,脑海中一些事情开始飞速串联,
最后,他的瞳孔骤然收缩!心中掀起波澜。
饵!养济院是饵!为了吊出敌人的饵!
谁去探查,谁有问题!
“该死,如此浅显易见的陷阱,我居然没有发现。”
杜萍萍转而想到了那日城墙上的高福生,
或许就是故意出现,引一些人前去探查,
为什么陆云逸会与高福生有如此好的关系?
杜萍萍呼吸急促,脑海中一些疑惑几乎在刹那间通明,
他深吸了一口气,嘴唇紧抿,慢慢站直身体,声音沙哑:
“多谢西平侯爷提醒,下官这就去办。”
他快步走向一旁,对着浑身紧绷的锦衣卫吩咐了几句。
那守卫的锦衣卫转身跑开,
杜萍萍长舒了一口气,回到了沐英身前,面露恭敬:
“侯爷,甘薯一事事关重大,是下官疏忽了,还请侯爷绛罪。”
沐英静静看着他,不知为何
杜萍萍却感觉到了一股茫茫多的压力,让他喘不过气。
“杜萍萍,你是锦衣卫,应该知道自己的职责。”
“下官之所命,皆在找出陛下以及朝廷的敌人。”
“既然你知道,为何总是在自己身上下功夫?”
沐英眼睛微眯,其中充斥着凶光:
“你可知,有多少人觉得你碍眼,想要除之而后快,都被本侯拦了下来。”
杜萍萍嘴唇干涩,喉咙来回滚动,
他现在也意识到了,顺风顺水间,居然已经走到了绝地。
“多谢侯爷,下官幡然醒悟,还请侯爷再给下官一次机会。”
“不该查的别查,去查该查的地方,
找出那些阻碍朝廷政令的顽固,
找出与之牵扯之人,这才是你的正事。
明日都司会给你送来一份名单,
他们是盘踞在云南的乡绅士绅以及前朝权贵,找出与他们勾结的人。”
说到这,沐英转身快步离去,
在走到门前时又停了下来,侧头看向后方:
“清渊阁的事愿意查就继续查,
不过本侯提醒你,他们本就是敌人,可没有本侯这般好说话。”
说着,沐英快步离开荣源当铺!
在他迈出当铺的一刹那,
弩箭激射之声从后院传来,伴随着一声声惨叫
杜萍萍没有动作,静静站在那里,眼窝深邃.
过了不知多久,略有急促的脚步声自后院响起,
水萧川表情严肃地走了出来,来到杜萍萍身侧,压低声音说道:
“大人.死了十几个弟兄,都是外出探察之人。”
“咱们.咱们还查吗?”
直到此时,杜萍萍才算是缓过神来,缓缓抬起脑袋,
看着前方地面的破碎木屑,以及冲进来的月光,满脸忌惮。
“查?不查了沐侯爷说得对,
咱们不应该在自己人身上使功夫,
如此
岂不是成了敌人的帮凶?”
水萧川有些着急,连忙走近了一些:
“大人,现在才刚刚有了一些眉目,
若是继续查下去,天罚一事说不得会水落石出,
大人这可是大功啊。”
杜萍萍眉头微皱,侧头瞥了他一眼,眼中闪过阴郁:
“此事就算是三司与侯府做的,又能如何?
难不成咱们还能将他们抓起来?
到了那时,不等抓人,你我就已经死于非命了。”
“毛大人曾与我说过,
现在朝廷的敌人很多,朋友很少,陛下能信任的人也不多。
要珍惜每一个朋友,可我到云南之后,
得意忘形,忘了此言,这不对。
今后,只要能站在朝廷与陛下一边,
就算他们做了什么天怒人怨之事,我等也不予理会。”
说到这,杜萍萍有些恍然地上前两步,透过破碎的大门,
看向高悬于天空的月亮,
还有那时而汇聚,时而消散的云彩,
眼窝深邃,脸上带着浓浓的忌惮:
“党同伐异,是非已无关对错。”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