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0章 面面俱到
云南府,距离京军离开昆明已经五日,
浩浩荡荡的大军已经离开云南府,进入曲靖府。
大军行走在官道上,蜿蜒成了一条黑龙,向着广西而去。
京军所属,回京路线与来时的路线大差不差,
依旧是水陆结合,等进入广西之后,在广西柳州坐船返京。
相比于来时的急切,返归时的京军多了几分从容,
一路上悠哉悠哉,不似以往那般匆忙,
战争的阴霾也随着被云南开春复苏的景色冲淡,军卒们脸上都挂上了笑容。
此时,中军附近,
陆云逸摇摇晃晃地坐在战马上,
看着远方绵延不绝的绿色山川,不由得心生感慨。
也难怪云南这些年多叛乱,
如此名山大川齐聚,各部土人藏在山里,千余人的叛乱就要清剿许久。
甚至,有些土人还居住在山上,
山路崎岖,大军想要征讨,难如登天。
这时,两声嘀咕打断了陆云逸的思绪。
“老五,也不知这次回去能发多少赏钱”一名身披甲胄的军卒看着一旁同乡,小声嚷嚷。
“你斩级多少?”老五问道。
“九个半!”
“你怎么这么少?”
“要不说倒霉呢,他妈的刚进山就崴了脚,养了一个月仗都快打完了。”
那名老五的军卒露出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伸出手指用力点了那名军卒的脑袋:
“吃屎都赶不上热乎的,以后再想打这么容易的仗可就难喽,
老六啊,等你回家后,你可别说跟着我,丢人!”
陆云逸将脑袋转了过去,只见两名军卒正骑在战马上,凑着脑袋来回嘀咕。
二人都是三十余岁的模样,
一个叫王老五,一个叫王老六,
他们一个二十四岁,一个二十二岁,是来自北平都司的同乡。
此言也吸引了一旁李景隆的注意,
只见他脸色古怪,不停地挠着头,以往老爹也这般骂他。
那时在家中操练,还与他说,
若是没有足够的体魄,抢功都轮不到他。
只是他有些不明白,麓川的仗哪里好打了?
他明明感觉要累死了,整日心力交瘁,每天眼睛都只能睁半个。
以至于现在赶路,都觉得轻松无比,
整日精神抖擞,就连裤裆都不疼了。
而且,李景隆暗暗心惊,斩级九个半还少?
他曾在五军都督府上衙,见过不知多少忙活一年,
没有一个斩级的军卒,只能挣个辛苦钱。
现在他们算上赶路,来到云南满打满算也不过半年,
斩级九个半,仅仅是斩首就有一百多两银子,
再加上赏钱,怕不是要两百两银子,这哪里少了。
“老五啊,你斩首多少?”
王老六凑近了一些,压低声音,眼睛滴溜溜乱转,警惕地盯着四周。
“咳咳!”
王老五轻咳一声,神情严肃,但嘴角已经压不住了。
他没有回答,而是伸出了四个指头立在那里。
“四十?”王老六的声音猛地拔高了五个声调,眼睛瞪到了极点。
“是四十四。”王老五强调并补充:
“还有一些没来得及砍脑袋,都记在了所部中,
到时候分功,应该也能分个几十。”
此话一出,王老六捶胸顿足,
满脸悲戚与懊悔,发出了一声哀嚎:
“哎呀~~我怎么就这时候崴了脚呢.贼老天你不开眼啊!!。”
“哈哈哈——”
原本默默关注二人的周围军卒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此队百户名为霍念安,是一名不到二十岁的年轻人,
但长得孔武有力,他回过脑袋,轻声一声:
“王老六,百般叮嘱要穿高帮军靴,你偏不听,
等军功测算后,还要扣你两个斩级,以示惩戒。”
“啊——”
王老六又发出了一声哀嚎,一个劲地捶头。
周遭一些军卒这才面露恍然,
七嘴八舌地说了起来,纷纷说他活该。
一旁的李景隆有些古怪地看了看脚下靴子,挠了挠头,
他现在穿的也是高帮军靴,上面还有绑腿,紧紧箍住小腿。
早些时候还有些不习惯,
但这几月下来,穿着也没什么不适。
李景隆有些不明白这跟穿鞋有什么关系,便侧头问道:
“云逸,这鞋有什么玄奥吗?”
陆云逸笑了笑:“没有什么玄奥,只是高帮鞋在山地作战中不易崴脚,
就算是崴脚,也有两侧的防护支撑,会少一些受伤可能。”
李景隆瞪大眼睛,此事他不知道,
他连忙记了下来,转而问道:
“那这绑腿呢?”
陆云逸看了看他腿上那纷乱复杂的绳子,笑道:
“绑腿无关紧要,重要的是里面的布,
行军打仗中,双臂双腿活动频繁,
会出汗,会发热,
布匹贴身可以吸汗,也可以保温。
让双臂双腿的肌肉都维持在一个合适的温度内,能够让肌肉不僵硬,
保持弹性与收缩,减少因为出汗而导致的肌肉疲劳和抽筋,
这样一来,崴脚之事就会少上许多,
就算是真崴脚了,还有高帮鞋护着,算是两手准备。”
李景隆满脸愕然,转而脸色古怪,
他先前觉得那布裹着手脚不得劲,早就扔了,还有此等功效?
记下来记下来
不远处的张玉连忙在心中想着,很快便面露震惊,
在他的记忆中,就算是运粮,
一卫五千人一路行去,也有那么百十个崴脚脱臼之事发生。
但在前军斥候部,此等情况少之又少,
在他的记忆中,可能只有那么二十多个,
而且这还是在高强度的厮杀冲阵中。
张玉面露佩服与感慨:
“大人,您瞒的我们好苦啊,
战事都已经打完了,我等才知道这鞋与绑腿有此等用处。”
陆云逸畅快一笑:
“军令就是如此,理解要执行,不理解更要执行,
行军打仗,没有任何一个安排是多余的。”
陆云逸环视四周:
“你们也不想今日因为拉肚子输了、明日因为崴脚输了、后日因为刀不利输了吧。”
周遭一行人头摇得如同拨浪鼓。
“所以,尽可能的多安排,多准备,不要嫌繁琐,
一切按部就班地准备下来,
战场上就会少许多莫名其妙的幺蛾子。
真正地将战场胜负凝聚于双方将领与军卒的本事上。
而不是各种各样奇奇怪怪的原因。
一百人里少一个崴脚,一千人就能少十个,
一万人,十万人呢?
战阵胜势,都在细节中,万万不可马虎。
平日里这里差不多,那里差不多,
真到了战场上,那就差得多了,能打赢才是见鬼。”
李景隆面露深思,眉头紧皱,
这一次回京之后,他将独自领军,或许是去一地练兵,或许是去一地平叛。
虽然圣旨还未下达,但陛下早已与他透了口风,
若是以往,他定然心中没有底气,整日惴惴不安,
但现在经过云南一遭,
他自问对于军伍之事已经有了一些了解,
可今日这么一听,又感觉到了自己的许多不足,
至少此等操持军伍的细节,不是一时半会可以做到。
想到这,李景隆扯了扯马缰,凑近陆云逸,低声道:
“云逸啊,若是我去练兵,可不可以用此等法子?”
陆云逸轻轻点头:
“自然可以,但要注意烈度,循序渐进,
精锐有精锐的操练之法与要求,普通军卒亦是如此,
若是曹国公到一地操练卫所军,严抓军纪即可。”
李景隆想了想,问道:
“那普通军卒怎么练成精锐,也是跟咱们军中一样吗?”
陆云逸笑了笑,眼神有些空洞,看向前方的绵延大山:
“曹国公,如今大明,各个军卒目不识字,
对于军令颇为懵懂,如何能练出精锐?
只有将其扔在战场上,让其熟知战场上的诸多规律,
能活下来的,自然是精锐。”“啊”李景隆忽然有些失望,
他前些日子还想着,要练出一支精锐,技惊四座。
“咱们大明现在的精锐已经够用了,
一些征战多年的老卒返家,
父传子,子传兄,
他们只要上了一次战场,那就是精锐。
如今大明缺的是领军打仗的将领。”
“怎么会?朝廷还有这么多军候。”李景隆一愣。
“军候都是富贵人家,家中子嗣想要承下长辈的本事,难如登天,
或许有,但很少,
朝廷新老交替的苗头越来越多了,
未来都是你我这等年轻将领的广阔天地,但有多少?
整个麓川战事,咱们也没见到几个。”
说到这,陆云逸眼窝深邃,呼吸略显急促,将声音压到极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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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我刺杀一事,以及天罚之事,
京中陛下与太子定然不会善罢甘休,
到时候有一批军候倒下,
能打仗的人越来越少,新的将领还没冒头,青黄不接啊。”
李景隆眼睛微微瞪大,呼吸一滞,表情有些夸张:
“云逸.会如此严重?”
陆云逸抿了抿嘴,重重叹了口气:
“国朝愈发稳当,朝廷行事的手段只会越来越激烈,
军候都是百无禁忌的乱世之人,
面对朝廷的步步紧逼,他们能坐以待毙吗?
当年他们造反,就是忍不了故元的步步紧逼,
在一些人眼中,大明与故元,没有区别。”
猛然间,李景隆只觉得一股如山般的压力袭来,
将他原本挺直的腰杆压得弯了一些。
局势不会更好,只会更烂!
也难怪陛下会让他去练兵,准备独当一面。
抿了抿嘴,李景隆表情严肃:
“云逸,我知道了
此番回京,我定要好好钻研家学,绝不给父亲以及陛下丢脸!”
陆云逸眼窝深邃,带着一些深意,若有所思地开口:
“你的时间还长.不着急。”
我的时间长?谁的时间短?李景隆有些摸不着头脑。
就在这时,略显急促的马蹄声自绵延的队伍前方响起,
一众军卒眉头微皱,猛地抬头看去。
一些将领亦是如此,此番归去,还从未听到如此急促的马蹄声。
陆云逸循声望去,只见来人手拿龙虎卫旗帜,风尘仆仆
马蹄快速迈动,掀起的烟尘在背后追赶。
此番归去,前军斥候部位于中央,龙虎卫则在最前,
二者相差如何也有个几十里路。
很快,一行十人组成的小旗队伍冲到了前军斥候部的中军。
为首小旗跳下战马,疾步跑了过来,将手中文书高举,沉声道:
“启禀将军,吾乃龙虎卫邓将军麾下小旗,
前方曲靖府官道发现流民,
从其口中得知,越州土人阿资叛乱,已经占据了多座城池!
现在朝着贵州普安方向进发!
前军龙虎卫已经停下前进脚步,安营扎寨,
还请陆将军莫要再向前,同时传令后方二卫,安营扎寨。”
小旗语速极快,风尘仆仆的模样显得尤为精干。
此话一出,在场气氛顷刻间凝重到了极点。
叛乱?
还不等众人反应,陆云逸脸色凝重,重重点头:
“我知道了,我部这就暂停前进,安营扎寨,
不知邓将军可将此事禀告云南都司与侯府?”
那小旗连连拱手:
“回禀大人,我旗将迅速赶回昆明。”
说完,小旗看向一旁静静听着的曹国公李景隆,恭敬说道:
“还请曹国公准允!”
李景隆一愣,他有些没反应过来,送信一事跟自己有什么关系。
但他很快便记起了自己京军统帅的身份,轻咳一声,沉声道:
“去吧,要快一些,莫要耽误了军情。”
“是!”
小旗又朝着陆云逸拱了拱手,多看了两眼后,
迅速转身上马,顷刻间冲了出去。
等到小旗离开后,周遭一众军卒似是遭遇了大喜之事,
一个个面露兴奋,七嘴八舌地说了起来,
说得最多的,就是“有叛乱,又要打仗了”。
陆云逸压了压手,看向身旁亲卫,脸色凝重,吩咐道:
“传令全军,离开官道,安营扎寨,
做好防御工事,将斥候都散出去。”
“是!”
一旁等待的十余名传令兵第一时间跑了出去,
一些向前,一些向后。
李景隆凑了过来,有些紧张:
“云逸,是又要打仗了吗?”
“曹国公不必担心,当地土人叛乱而已,这云南,很常见。”
话虽如此说,但陆云逸脸色却凝重起来,
若是没记错,在麓川战事未决出胜负之时,
越州土人阿资就已经有了反叛之心,
是被云南三司安抚,并且答应了其一些条件,这才安稳下来,
打算等着腾出手来后,再行收整。
如今麓川战事结束,三司还未腾出手来,倒是阿资先反应了过来。
不知为何,李景隆突兀地兴奋起来,眼睛亮亮的:
“云逸啊,这次有叛乱,
咱们能不能再打一仗,立一些功勋。”
说着,李景隆扭捏起来,支支吾吾:
“我觉得与行军打仗一途,我还有些不足,想要多学一学。”
此言一出,一旁的武福六张玉等人都笑了起来。
陆云逸也笑了起来了,缓缓摇了摇头:
“此次战事,可能没有咱们得分,
对于阿资叛乱,都司早就上了折子,朝廷也做出了应对。
前些日子刚刚平灭东川叛乱的征南将军颍国公,现在就在贵州,可能已经着手准备平叛一事了。”
“啊”
听到是颍国公平叛后,李景隆满脸失望。
他还想着从前军斥候部以及京城四卫各借一千兵马,自己练练手呢。
现在计划无法施行,李景隆觉得赶路的疲惫也涌了上来,眼眸微阖。
见他如此模样,陆云逸笑了笑,解释道:
“也不是没有仗可打。”
“嗯?”
李景隆眼皮马上睁开,精神抖擞!
“阿资如今在向贵州进发,而颍国公在贵州堵住前路,
阿资但凡是个有脑子的,就不应与颍国公硬拼下去,
转身西进,继续在云南折腾才是正道。
说来也巧,咱们刚刚进入曲靖府,也算是堵住了后路,
阿资总要选一方决一死战,咱们未尝没有机会。
等都司与侯府的命令吧,到时候按令行事。”
“好好好”
李景隆连连点头,满脸兴奋,有些跃跃欲试:
“那咱们去前面看看?收集一些情报讯息,
要是打起来,也有所准备。”
陆云逸有些诧异地看了眼李景隆,笑着点了点头:
“应该的,不过要等安营扎寨完成,再布置好防务,进攻的前提是能做好防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