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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0章 岳州“漕工”
    第430章 岳州“漕工”
    夏日正午,阳光如同熔金般炽热耀眼,将大地烤得滚烫。
    洞庭湖面上阳光如织,波光粼粼,金光闪闪,
    像是无数颗细小宝石在轻轻跳跃,将整个湖面装点得璀璨夺目。
    水汽在阳光照耀下蒸腾而起,
    形成一层薄薄雾气,轻轻缭绕在湖面上空,增添了几分朦胧梦幻。
    远处,水天一色,分不清哪里是天,哪里是湖,
    只觉一片辽阔无垠,心胸也随之开阔。
    岸边,柳树低垂着枝条,随风轻摆,
    偶尔,一阵微风吹过,
    湖面泛起层层细腻的波纹,
    宛如少女的裙摆轻轻拂过,温柔细腻。
    岳州港还是如以往那般规模宏大,
    港口内繁盛的景象让每一个来到此地之人都暗暗咋舌,
    即便如今已经入夏,天气炎热到了极点,
    港口内依旧有着密密麻麻的船只,
    桅杆像是生长在湖水中的树枝,根根竖立,
    宽阔的河道上有着各式各样的商船。
    港口内嘈杂万分,放眼望去,
    不知多少力夫在各种商船间忙碌,
    汗水已经打湿了身躯,土黄色的汗衫已经变成了湿润泥土的颜色,
    他们额头上的白色头巾,已经浸满汗水,微微泛黄。
    即便如此,力夫们依旧觉得汗水在顺着鼻梁流下,
    有些流入眼睛,有些流入嘴巴。
    每送走一艘商船,在新商船到来之际,力夫们都能获得短暂的歇息时间。
    他们躲在阴凉的棚子里,大口大口地喝着盐水,享受着片刻的安宁,感受着微风吹动带来的丝丝凉意。
    棚子里弥漫了纷乱复杂的气味,
    让除了力夫之外的所有人都望而却步。
    此刻,紫荷商行所雇佣的十名力夫坐在凉棚中,东倒西歪,
    纠结着黝黑干瘦的五官,
    眯着眼睛看着前方早已不知看过多少遍的景色。
    一条条船只驶入港口,一条条船只离开港口,
    每一日都是这般,没有丝毫变化。
    大概是身体的力气恢复了一些,
    此行力夫的带班张老二看了看身旁的远房侄子,问道:
    “累不累?”
    张老二年近四十,长得却像是五十多岁,
    胡子中已经有了一些白,一旁的侄子看起来不到二十,
    稚嫩的脸庞只是黝黑,没有褶皱。
    他伸出手揉了揉眼睛,回答道:“累。”
    “累就对了,讨生活的人哪有不累的。”
    张老二哈哈大笑,用力摸了摸侄子的脑袋。
    侄子撇了撇嘴,显然对于此言有些不认同,
    但他没有出言反驳,转而喝了一大口水。
    盐水很不好喝,有一股怪味,但喝习惯了也就那样。
    张老二清了清嗓子,轻声开口:
    “前些日子我在一艘云南来的官船上看到了一个新奇物件,
    那东西好,两个轱辘,一个人推,看起来极为省力。
    我这两天算了算,那东西推一趟,咱们要搬三趟。”
    一旁几人将视线投了过来,眼睛露出问询,但没有说话。
    侄子有些好奇:“老叔,是什么东西?”
    张老二说道:“没敢问,就跟推车差不多,架子挡板很高,东西能堆在上面。
    掌柜的也看到了,他说那是个好东西,打算弄一些,
    问我会不会用,好不好用,
    我说那东西是中看不中用的玩意,容易坏。”
    “为啥嘞,省些力气不好吗?”侄子对于老叔的不思进取有些不满。
    张老二笑了笑,回答:
    “能省什么力气,咱们一个班十人,云南船上就三个人,
    活轻巧了但人少了,干的都是一样的活。
    若是掌柜的弄来那什么推车,就留三人,
    力气也没省,旁人也无处做工,家里人吃什么?”
    这么一说,原本当做乐子听的一众力夫也明白了事情严重,
    东倒西歪的姿势变得慎重,
    看向张老二的目光中,隐隐有些佩服。
    就连身旁的侄子都难得觉得,老叔这次说得对。
    若是只剩三人干活,要卸一条船,说不得还要更累。
    就在这时,有些轻快的脚步声从不远处传了过来,
    对面的一名力夫歪头看了看,顿时神情警惕,连忙站起身:
    “掌柜来了!”
    一时间,棚子下的十人都争先恐后地站了起来,
    开始拍打起身上灰尘,
    纷纷拿起了吃饭的家伙事,像是要去上工。
    紫荷商行的掌柜是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人,
    不到四十余岁,皮肤白皙紧致,
    身上穿着质地复杂的锦衣,手里拿着来自间集的折扇。
    “掌柜的好.”
    来到此处后,他看到众人将要忙活,连忙压了压手,笑呵呵说道:
    “别急别急,都坐都坐。”
    一行力夫敏锐地察觉到了事情不对,
    苏掌柜可从来不会如此这般和气地与他们说话。
    等到一行人坐下,苏掌柜拍了拍手,
    一旁账房模样的老先生手拿出一本册子,沉声开口:
    “我念到名字的人可以来领这十日的工钱,明日就不需要来上工了。”
    哗——
    一行刚刚坐下的力夫像是听到了晴天霹雳,提愣扑通地站了起来,
    有些不可思议地看向苏掌柜,
    “为什么?苏掌柜?”
    “是我们的活做得不好吗?”
    “现在没船来,我们只是在这歇一歇。”
    一行人七嘴八舌地说着,吵闹万分,
    让原本就有些烦躁的天气更加烦躁。
    原本还和和气气的苏掌柜脸色顷刻间冷了下来,
    也不再掩饰,眼中闪过一丝不耐烦,将身体退后两步,
    站到了烈日炎炎的外边,以躲避凉棚中的怪味。
    “也不是不用你们,而是商行有了新的谋划,只留两个人,
    张老二和张老三留下吧,其他人做完今日就抓紧滚蛋。”
    所有人被这巨大的噩耗震惊得无法说话,
    他们不明白,为什么好好的活计不让做了呢?
    张老二脸色难看到了极点,他上前一步,
    但很快便意识到了什么,又后退一步,问道:
    “掌柜的,我这一众同乡干活向来是勤勤恳恳,他们做错了什么?”
    “干得过吃得多,我这等小庙养不了你们这么多人,
    张老二,你也不用替他们求情,
    就一句话,要不要接着干,
    不干就一并滚蛋,你们不干有的是人干!”
    听到此言,张老二愤怒到了极点,
    也顾不得身上的汗味,猛地上前一步:
    “苏掌柜,不让我们做也要有个理由,
    我们已经在这里做了两年了,没有什么让您不满意的吧。”
    苏掌柜捏着鼻子,满脸不耐烦:
    “哪有那么多理由,爱干不干,不干就滚。
    实话告诉你们,现在你们痛快地走兴许还能找到活计,
    再过一些日子,可就难喽。”
    至于为什么,苏掌柜没有说,王家村一行十人也失去了活计。
    下午的活计他们没有去干,而是找起了新的活计,
    他们惊讶地发现,上午还人声鼎沸、忙碌万分的岳州港,
    似乎在下午变得静悄悄的,
    搬运货物的叫喊声不见了,齐声呐喊之声也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茫茫多的如他们这般的人。
    “敢问招不招工?我们一行十人,都是同乡,做力夫已经三年了,什么都会干。”
    “不招。”
    “敢问招不招工,我们十人,都是同乡。”
    “不招。”
    “招不招工,十人,同乡。”
    “不招”
    “招不?”
    “不招。”
    过去了将近一个时辰,一行人认清了现实,
    整个岳州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所有掌柜都不招工了。
    半个小时后,十人坐在码头入口,
    有些茫然地看着依旧人来人往的车马队伍,
    他们想不明白,货物依旧在进,船也在停,
    商行怎么将货物搬上去、搬下来呢。终于,又过了半个时辰,
    张老二瞳孔剧烈摇晃,
    他看到了前些日子见到的推车,又看到了一个与板车一样的推车
    它们是那么能装,一次就要装三个人的货物,而后被轻松拉走。
    走得稳稳当当,四平八稳。
    一些不露面的掌柜出现在港口,脸上都带着笑容。
    岳州港与军港之间,有一片繁华集市,
    集市边缘,紧邻波光粼粼的洞庭湖,
    一排古色古香的凉亭悠然矗立,微风拂过,
    凉亭沐浴在阴凉中,让人忍不住去歇息。
    在这排凉亭之中,最靠近水边的一座尤为引人注目。
    凉亭内,一位身着米黄色长裙的端庄女子端坐于石凳之上,
    长裙轻柔地随风摇曳,宛如春日里最温柔的一抹阳光,
    盘起的妇人发饰,简约不失雅致,更添几分温婉。
    她的面容温婉如水,眼神中透露出智慧。
    在她对面,坐着一位身形略显佝偻的老者。
    他脸上布满岁月痕迹,双眼却炯炯有神,透露出一种历经沧桑后的豁达与从容。
    老者身着一袭朴素的灰袍,与女子温婉装扮相映成趣。
    二者相对而坐,中间摆放着一盘精致的围棋,
    黑白棋子交错间,阳光轻轻闪烁。
    凉亭四周,几位身着劲装的护卫站立,
    他们身姿挺拔,目光锐利,时刻警惕着四周。
    阳光透过凉亭缝隙,洒在石桌上,与棋盘上的光影交错,显得莫名。
    偶尔,集市上的喧嚣声随风飘来,
    与这里的宁静相互纠缠,却又莫名的和谐共处,让人忍不住心旷神怡。
    “啪。”
    一颗黑子被解语捻着,轻轻放入棋盘,
    随着棋子放下,她充满淡然的目光中多了几分深邃。
    “该您了。”
    老者看着棋局,面无表情:
    “京城的消息来了,空缺多年的户部尚书之位由户部左侍郎杨靖担任,
    新任工部右侍郎秦逵,为本部尚书。”
    解语脸色如常,淡淡开口:
    “我对朝堂上的事并不感兴趣,
    那些大人物的死活也与我没有关系,我只不过是一个青楼掌柜。”
    林老先生笑了笑,落下一枚黑子:
    “老夫感兴趣,但又不知与谁说,只能与你说,
    老夫说,你听,听不听得进去,老夫不介意。”
    “从天罚之事掀起,到如今已经三个月了,朝堂上斗得不可开交。
    在军械上动过手脚的前工部右侍郎陈广松,
    家中老小上上下下百余口,一个都没活下来。
    礼部两个侍郎被免,而后被御史弹劾,落得什么下场还未可知。
    就连礼部尚书李原名,也官职不保,
    被今上大肆训斥,已经有了告老还乡之心。
    此等六部九卿的变动,
    左都御史詹徽在其中出了大力,
    你可能不知道,他背后就是太子殿下,也可以说是陛下。
    另外,从各地汇聚的讯息来看,今年被抄没的人远超以往数倍,简直骇人听闻。”
    解语眼眸微抬,眼中闪过一丝慵懒:
    “哪年不查抄几个官员,多虑了。”
    老者连连摇头,嘴角勾起笑容:
    “不不不今年不同以往,人格外多,仅仅是能叫上名姓的,就不止百人。
    西安前卫指挥使王纲被诛、
    豫府左长史饶昶、右长史杨原因失职被诛、
    北平都司佥事赵崇武因通敌叛国被诛、
    应天知府钱文礼因贪污赈灾款被诛、
    大理寺少卿张怀德因徇私舞弊被诛、
    福建布政使司右参议林之远因纵寇扰民被诛、
    广东按察使司佥事陈启文因刑讯逼供致无辜者死被诛、
    两浙都转运盐使司副使赵启因勾结盐枭被诛、
    浙江按察使司佥事李华因徇私枉法被诛、
    浙江布政使司参议张谦因虚报灾情冒领救灾款被诛、
    南直隶松江府同知王鑫因贪污公款被诛、
    南直隶学政周显因科场舞弊被诛”
    随着老者口中吐出一个个名字,
    原本气氛和煦的凉亭内也变得凝重,
    解语即便是再对朝廷之事不感兴趣,也知道事情严重。
    她手搓棋子,秀眉微蹙:
    “今年是怎么了?上半年还极为太平。”
    老者笑了笑,眼中充斥着跃跃欲试,轻笑一声开口:
    “你虽是自己人,但一些事情老夫不能告诉你,
    但偏偏这件事可以,并且还与你有点关系。”
    解语眉头愈发紧皱,抬起头看向老者,绝美的脸庞上闪过不解:
    “与我有关系?”
    老者点了点头:“天罚固然是大事,
    但也不至于牵扯出如此风波,真正造成这一切的,是云南天罚之前的一件事。”
    “什么事?”解语声音清冷。
    “曹国公遭遇了刺杀,陆云逸也在旁边。”
    “什么?”
    解语的心一下子揪了起来,白皙的五指死死抓住裙摆,心绪都显现在了脸上。
    “呵呵。”老者干笑一声:
    “看看你这副样子放心吧,
    你那个情郎没事,曹国公他们也无事,
    但此事让陛下与太子勃然大怒。
    天罚之事发生后,陛下与太子殿下手中有了刀,
    便可以肆意杀人,名正言顺。”
    解语重新恢复了淡然模样,一颗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都是一些贪官污吏,也该杀。”
    老者笑了笑,继续落子,满不在乎地说道:
    “这天下的贪官污吏多了去了,怎么可能杀得完?
    这些人,都是党争内斗的牺牲品。
    不过,他们这等人也活该死。
    陛下威严正盛,好好地陛下不站,玩什么阳奉阴违,都该死。”
    说着,老者想起了一件事,说道:
    “这岳州知府也快被撤职查办了,
    朝廷三令五申不能收取入城税等一干杂税,
    但岳州衙门偏偏不听,可能是知府冯旭的主意。”
    说到此事,解语有所了解,轻轻点了点头:
    “一些客人也在说此事,商队进城要被收不少的银钱,
    少则几钱,多则几两。
    这些日子许多商队都将货物交割的地点放在了城外集市,就地发卖,
    前些日子还有吏员前来,说要在集市收税。”
    老者面露诧异,冷哼一声:
    “这些人,还真是生财有道!
    有什么需要老夫帮忙的,尽管说,不用客气。
    间集是个好生意,一些弟兄都靠这儿的银子养着,不能让他们坏了生意。”
    解语缓缓摇头,嘴角轻笑:
    “我的男人是从三品的武官,还有大哥与曹国公庇护,谁不长眼的来找我的麻烦?”
    林老先生一愣,而后哈哈大笑起来,手中落子:
    “这一次啊,京军在云南立了大功,
    你那个情郎年纪轻轻,跟着陆云逸,前途无量啊。”
    解语脸上的清冷如同春风一般融化,笑了起来:
    “已经过去这么久了,算算时间京军也快到岳州了
    这女人啊,还真要有个盼头,
    以往我觉得日子也就这般了,每一日都过得无趣,
    但现在,每一日都在期盼中度过,虽然慢,却很有意思。”
    老者笑了笑,
    “老夫已经老了,忙碌了一辈子,也不懂你们这些年轻人的感觉啊.”
    话音落下,不远处的岳州港突兀出现了一声声暴喝,
    嘈杂的吵闹声忽然加剧,愈演愈烈。
    周遭的护卫有些警惕地靠近,将凉亭重重包裹。
    老者眉头微皱,吩咐道:“去看看发生了什么。”
    “是!”
    过了一会儿,护卫匆匆赶回,脸上带着惊惧,语速飞快:
    “老爷,民变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