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糟糕了。他忍了半天还是眼角热热的,觉得自己非常差劲,不仅变成了曾经最鄙夷的那种人,还突破了下限,有过之而无不及,举止真是特别肮脏。
这次司机的一脚刹车是真的踩到底了。
程似锦好半天没说话,也并没有责怪这位聘请已久的司机开车不稳。毕竟是这种情况,情有可原。她淡淡地把陆渺的衣服系好,说:“从这儿回金林别墅的路上有上百个摄像头。”
小少爷的身形僵硬了半天,挪动身躯,埋在程似锦肩膀上,一动不动地装死。
世界安静了。
第24章 t.t
下判决书之前, 是非常漫长的等待。
韩家各个派系的权利争夺到了白热化的地步,即便是从程似锦的只言片语当中,也能感受其中博弈的危险。不过这些权力博弈之中, 偶尔也有些让人意想不到的操作。
“……把……会议室的网线拔了?”陆渺重复她的话。
“准确来说是烧了。”程似锦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温水,“区域网掉了,大楼跟着跳电闸。韩驰……噢, 我应该叫韩叔是吧,韩叔拍着桌子转圈儿开骂,骂到韩玉筠的时候带了她妈一句,小韩老板拎着椅子就站起来了,其他董事没拉住,差点儿连他们也打。”
陆渺凝滞半晌, 从头上冒出一个问号:“啊?”
这叫商战啊?这么热火朝天的?
“嗯……”程似锦一边喝水,一边接收副总发来的视频,随口说,“韩家特色,好在他们开医院。其实大多商战都是同一天出竞品、营销、看风向踩头、墙倒众人推, 没什么新鲜的, 要不就是电竞项目的投资经理怒不可遏,上门把网线给拔了, 或者抢公章,扎对面老板小人。”
“……”陆渺想了半天才说出一个形容词来, “好原始,好简陋。”
程似锦微微一笑, 没有接着说下去。陆渺过来拿走她手边的空杯子, 一走近,程总的手机屏幕忽然亮起, 弹出一条信息。
备注写得全名,是韩玉筠。
“小书应该快到了,拜托拜托。”
后面跟着一个少见的求助拜神的表情包。
程似锦扫了一眼,说:“宝宝你去接一下人,我看完这个文件,晚上七点半的时候我会下楼一起吃饭。”
这说明她手边确实有一个比较紧迫、需要处理的工作任务。程似锦习惯性在进入工作状态前喝点什么,之前是红茶、咖啡,这是卓管家出于对工作效率的考虑;陆渺在旁边的时候温水和牛奶更多一点,这是为她的身体考虑。
陆渺顺便把屋里睡觉的小狗拎走。
谁知道它什么时候会饿醒,开始喵来咪去的。
三花猫呆呆地被拎出房门,它算是被陆渺累坏了——也不淘气折腾了,逮哪儿睡哪儿,安静至极。它爬上陆渺的肩膀,盘在他身上压住,埋头又睡了。
小狗是母猫,毛多虚胖,不算重。陆渺也没在意,下楼时遇到管家和几个阿姨,打完招呼后,远远看到正厅外停了车,韩家的保镖开门,穿着白色外套,内搭暖黄色毛衣的韩玉书从车上下来。
他的头发很蓬松,发尾稍微有一丝微卷的弧度,穿得非常清纯软糯。要不是知道韩玉书在研究所学习,还以为他初入大学,也就十八九岁。
韩玉书带了一个手提箱,走进来时礼貌地跟卓管家打招呼:“卓哥。”
管家谦和地颔首:“叫我卓然就行了。”
小书弯眼一笑:“那怎么成,以前承蒙卓哥照顾,之前总住在伯母那儿,我都没怎么来过金林别墅,哥哥多费心。”
管家表情不变地说了一堆寒暄谦辞。
韩玉书转过头,先是问:“我姐在楼上吗?”叫得比亲姐都腻,随后才望见陆渺,他的眼瞳形状圆润,黑多白少,很像一只到处嗅来嗅去的小狗,看见他也没不高兴,叫了一声,“小姐夫,我姐在哪儿呢?”
陆渺被这三个字砰地一声打出个真伤,一口气在胸口滞住,一边冒泡儿,一边儿又别扭发梗。他道:“也叫我名字就行了……我叫陆渺,你还记得么?程似锦在办公,你最好不要去。”
这话能拿来叫他吗?
不行的吧……要是程似锦的亲弟弟叫了,说不定还值得在心里嘀咕一下,但他嘴里一说,听起来怎么这么奇怪……
陆渺代她陪客,跟韩玉书一起坐下。旁边的管家像那天接待陆渺一样介绍了一番,不过用词明显更谨慎客气一些。
韩玉书乖乖地点头,一条条往脑子里记。
管家在还好,过了片刻,卓然离开后,整个空旷的一楼客厅只剩下他们两人,还有一只呼呼大睡的猫。
“小鹿哥,”他还是没叫名字,“我之前就觉得,你这个姓有点少见啊,是后改的吗?”
陆渺被动回答:“少见?不是常用姓吗?”
韩玉书看了他一眼,从客厅的茶几上拎起一本杂志,是一本过期的刊物,前年八月份发表的《自然》。
他翻到一项语系起源的研究,边看边说:“这么改会显得很可爱,对吧。”
陆渺再次产生了那种面对林琮的感觉。他觉得自己有点悟不透这种男人的话题,他们两人聊起天来都颇有几分神妙的欲盖弥彰,而且自己的姓氏真谈不上可爱两个字,于是不确定地答:“对……吧?”
韩玉书低声道:“是因为家里穷才跟着我姐的吗?很缺钱?”
上次有程先生和周夫人在,两位企业家人老成精,韩玉书表现得非常温顺乖巧,没有半点儿攻击性,把程家上下哄得高高兴兴。现在只有他们两个人,他就不用忌讳那么多了。
陆渺没有觉得被冒犯,他想了想,诚恳地答:“对。”
韩玉书勾了一下唇角,很快又恢复常态,他道:“小鹿哥,我挺理解你的。人能一帆风顺的事情太少了,你是休学在家陪姐姐吗?学业其实很重要的。”
“我早就毕业了。”陆渺分神看了一眼他读的那一页,英文原版,研究的是泛欧亚语系。
“你毕业了?”韩玉书有点诧异。就像陆渺认不太清他的年龄一样,他对陆渺的年龄也一直有所误解,直到此刻,他才忽然发现对方有可能比自己还小。
他将期刊放在腿上,面色认真地跟陆渺聊天:“好哥哥,如果我姐跟你分手了,你有什么打算吗?”
“分手”都属于是含蓄赞美的说法了。
这个提问稳稳地敲击在陆渺的心弦上。恰好他最近每天都在钻研这件事——一开始是对在车上的那番话悔不当初,小陆同学虽然不聪明,但也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一对她讲话,就显得非常笨蛋。
他懊悔了两小时,慢慢安慰自己,觉得当小狗的人类奴隶或者收破烂也不算毫无前途,起码金林别墅待遇丰厚,程似锦……她……她不在床上的时候也,也有那么一点点好吧。
再之后,陆渺看了管家先生雇佣的名单,发现名单上标注最低硕士起步,括弧,不要艺术类,括弧完毕。
他的心悄悄地死了一遍。
任澄的前车之鉴言犹在耳,陆渺这几天兢兢业业,非常矛盾,连做梦都是自己被程似锦扔出去流浪街头,找不到工作的画面。他面对这个问题沉默了很久,说:“我……”
韩玉书期待地看着他。
“我也不会给她添麻烦的,”他叹了口气,“她帮到我的地方已经很多了。”
“……”
韩玉书眼中期待的光芒消散了。他轻咳一声,建议:“但也不能不为自己打算。你家情况这么紧张,没有了我姐,一下子很难从这种生活中掉回去,由奢入俭难呀,对不对?而且你的家庭呢,伯父伯母肯定不会考虑的,门户相对很重要。我姐很大方,你多朝她要点东西,她不会不舍得的……”
“等等,”陆渺忽然叫停,“你一口一个‘我姐’,叫得这么黏腻,回头让我骗程似锦的钱?”
韩玉书不解地拢起眉:“这不是骗吧?我不是为了你好吗?”
陆渺道:“我不相信你向着外人,既然不是骗她,那就是骗我。”无形的雷达接收到了隐含信号,被程似锦捉弄得一团浆糊的大脑清明不已,非常冷静,“你想让我惹她不高兴,加速她厌倦我的时间。”
语气很笃定。
话音落下,大厅内一片寂静。谁都没有再开口。
在这寂静的两分五十秒里,韩玉书用手托着脸,神情还是很温顺。陆渺眼都不眨地凝视着他,怀疑得格外坚定。
忽然间,一楼的立式唱片留声机自动播放,在七点半响起纯音乐。音乐奏响后,两人不约而同地转移视线,方才近乎质问的气氛消失得无影无踪。
半分钟后,程似锦准时下楼,她收回看手机消息的视线,面前一个活泼的黑影扑过来,也就习惯性地张开手臂,准备扶住小书的肩膀,才一伸手,突然感觉手感熟悉得过分,视线上移——
陆渺。
主动得像被鬼上身了。
程似锦看着他顿了顿:“……宝宝?”
陆渺环住她的腰拥上去,认真地,一板一眼地复制黏贴:“我好想你啊。”黏贴完硬着头皮叫了声,“主人。”
在程家老宅的第一面,韩玉书说得话跟这句差不多一模一样。
程似锦看了他一眼,又瞥向不远处的小书。小书先是有点惊讶,随后很听话地站在原地。她搂了一把陆渺的腰,随后想到弟弟在场,垂下来牵手,拉着他走下最后几阶楼梯,低问:“发什么病?”
陆渺悄悄道:“我不能让别人占你便宜。”
程似锦回头上下扫视:“你就可以?”
陆渺睁大眼:“咱们两个谁是被占的哪个?你……”话语噎住,对着她的脸语气渐弱,“……我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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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场晚饭吃得气氛微妙、暗流涌动。
程似锦精力没放在上面,并未注意。她忙到凌晨一点左右,洗了个澡,只穿着浴袍。懒散疲倦地闭目养神,感觉到一只手轻轻拨动发丝。
陆渺调好温度,耐心仔细地给她吹头发。温度适中的风吹在黑发上,微微弯曲的发尾勾住他的手指。
陆渺贴得近了点,他觉得程似锦困了,动作太大会让她醒过来——缺觉的时候又被惊醒,那种感觉其实非常不好。
长发渐渐干燥,留有一丝水润的发梢在掌心轻蹭。陆渺凑过去嗅了嗅,头发上的香气很淡,并不是记忆里令人脊椎都跟着发酸发麻、心神大乱的味道。
那当时的香气是从何而来呢?
陆渺呼吸的温暖气息落在锁骨上。
程似锦微微掀睫,看着他下意识地玩儿她的头发,把发梢潮湿的一小截绕在指节上。
漆黑发丝缠绕着他白皙的手。
程似锦动了动,抬眼看着他,暖色调的灯光映进眼里。就在这时,房门轻轻地响了几声。
门外是韩玉书。
他在得到开门准许后,将房门小心地打开了一个缝。小书探头看过来,神情有些忐忑不安,他说:“姐,我一个人睡那边有点害怕。我能跟你一起睡吗?嗯……哥要跟你一起睡吗?我可以睡沙发的。”
第25章 owo
小书一直都很怕黑, 害怕一个人睡觉,程似锦记得。
陆渺好像早有预料似的,他用弱风把手心里的发尾吹干, 并没出声。他知道自己并不是能做决定的人,他只能接受决定,而且韩玉书跟她青梅竹马, 这样的交情,她又喜欢他……
喜欢他?
陆渺默默看着她的侧脸,思绪控制不住地游走:程似锦对这个好弟弟是不一样的?她知不知道韩玉书对她有很奇怪的占有欲,这种感觉难道女人都看不出吗?
“这么大了还跟小孩一样。”程似锦道,“要不你跟你哥睡一间,我……”
“不太好吧……”“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