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国公主 作者: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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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记事起,她就已经是“武后”,是天下之母,端丽疏朗,果决不下于男儿。一国皇后,自然不会有那种勾人神魄的妖冶。
何况这人不但年过六旬,还早已儿孙成群,是一大家之长、一大国之君。
她像是看穿了婉儿的心思,笑容中忽地带了几分促狭,侧过身来,一手支在颊边,一手松松搭在腿上,双腿一前一后地侧蜷起来,压在下面的左腿缓缓伸出,以脚尖来点婉儿的腿:“怎么,太丑了,你都不敢答朕的话了?”
她说这话时声气不同于平常,颇有些集妲己、褒姒、卫夫人、张丽华之大成的意味,可气势上又更近于各位后主、末帝,婉儿一时竟忘了敬畏,扬声道:“不是太丑,是…极好看。”抬头时看见她直直盯住自己的双眼,微微一怔,忙将头压下去,轻声道:“不早了,陛下…安歇罢。”
她没有应声,只是继续看着婉儿,半晌之后,才微笑道:“不止是好看,还是‘极’好看么?”
婉儿低声道:“若与那几套凤鸟牡丹、日月星辰的大衣裳比起来,自然是不及的。可陛下不常穿这样的衣裳,忽地一穿,我们见了,自然都觉不同寻常,若论好,还是那几件更端庄些,望之如天神临凡、摄人心魄。”
她轻笑道:“你和她们待久了,好事没学会,拍马屁的功夫倒是见长。”笑过之后,忽然却又一叹,缓缓伸手,婉儿忙扶住她起身:“洗一洗再歇么?”
她却将婉儿推开:“不甚困倦。”慢慢在地上站直,一手捏住裙摆,微微扬起,摇摇晃晃地走向妆镜,婉儿怕她摔着,忙忙跟在她身侧,她却还算稳当,立在镜前,头斜向一侧,看一眼镜中的自己,又回头向婉儿道:“朕…我有一阵子,倒是常穿这样的衣裳,那时我也不过是你这样的年纪。”
婉儿知道她说的是什么时候了,微低了头,不敢接话,她倒也不曾等婉儿的评价,自顾自地就说了下去:“我十四岁就入了宫,就在这洛阳宫里,也如你一般,初即封了才人。”停了停,又道:“可谁知道,初入宫虽封了才人,却守了许多年依旧还是才人,才人,呵。”
她自失地一笑,眯了眼去看镜中的影像,婉儿悄悄抬头看她,看见镜中内外她的两个重影,一时竟有些目眩,半是试探,半是冒失地道:“陛下喝醉了,记错了时间,陛下是在先帝登基那一年才选入宫的,何来许多年的才人之说。”
她微笑摇头:“只有你我,你不必装出这副模样,我的确是先入了太宗之宫,再入了先帝后宫,他李氏有聚麀之乱,天下皆知。”
婉儿皱起眉头,委婉地劝道:“陛下饮了酒,酒后郁积发兴,都易伤身,还是不要追昔忆往了,不如早些歇下。”一面说,已小步上前,欲导她向床上去,她这回倒没怎么阻拦,任婉儿扶着,踉跄着向内走了几步,临近床榻,却又驻足,偏头看着婉儿笑:“一顿小宴,人人尽欢,独你接上引下,捉刀代笔,不曾稍息,到了宴后,人人不过一走了事,你却又要奉盂接那呃逆秽物,又要擦拭洗漱,还要小心扶持,唯恐跌了我这老骨头,却是辛苦你。”
婉儿半推半搀地将她扶到床上坐定,方道:“为陛下尽忠,本是妾之本分。”弯下腰去,为她除去衫裙袴袜,她却还半靠在床头不肯入睡:“你这样辛苦,该好好赏你——你想要什么?”
婉儿跪下身去,两手向内去扯被角将她盖住,她没得到答案,忽地伸出手来,捏住婉儿的下巴,用力一抬,婉儿便被她捏得仰起脸:“你到今年,将要三十岁了罢?”
婉儿初时以为她莫名动了怒,心小小地悬了一下,待见她满眼迷蒙,人靠在床沿,头却还在一点一点地晃动,便知不过是酒后任性,松了口气道:“过了元日,便入二十九了。”下巴被捏得痛了,便挪了挪膝盖,轻轻唤:“陛下?”
她松了手,整个人倒了下去,似自言自语般喃喃道:“过了二十九之后,你可有什么打算?”
婉儿一时揣摩不出她的意思,陪着小心道:“自然是继续侍奉陛下。”
她笑着摆了摆手:“说了不要同我说这些虚话。人说三十而立,不独男子,女子也是一样,三十…我三十的时候,已诞育了一女。”她翻了个身,婉儿尚近床沿跪着,猝不及防地便与她面对面相贴,她半眯着眼看婉儿,依旧是醉眼朦胧,说出来的话却令婉儿的心砰砰直跳:“年近三十,未有婚配,连与男子接近都做不到,从早到晚,对着的不过是这一方宫廷,卑躬屈膝、忍辱含恨,你…怨我么?”
第325章 则天(八)
她已许久未曾穿过这样的裙子。
时世变幻,一切都与她年轻时不一样了,小娘们丢了幂离、帷帽,学起胡服、胡妆,衣裳越穿越冶艳,言谈越来越大胆,宫内宫外,私相授受之风大盛,无论年长年少、妇人处女,春日应男子之约踏青同游、夏日披轻薄之服骑马游猎、秋冬浓妆艳抹出入饮宴…礼法规矩,似早已不在她们的考量之中。
唯有这石榴裙,自那时至今,依旧在两京女妇中盛行着,不但盛行,还因着她的登基而愈受追捧——而她自己却已许久不穿了。
她留恋地抚过裙摆,如少女般两指拈起一角,轻轻将裙摆提了一提,向镜中的自己抬眼一看,入夜的灯光消去了镜中人脸上的老态,除去眉目更硬朗、身形略增丰硕之外,看着竟与三十年前别无二致,甚而因着岁月沉积,更显出几分雍容贵态。
可三十年前,她穿着这样的裙子,会令年轻的太子双目放光、语无伦次、手足无措,令宫中其他人艳羡嫉妒、恨不能将她生吞活剥,三十年后,她穿着这样的裙子,却只能看见宫人们经年累月、习惯成自然所堆积出的刻意讨好,以及大臣们眼中一重又一重的猜忌惊疑。
她毕竟已经过了穿石榴裙的年纪,也早不是精心打扮乞求他人垂怜的身份——不过也正因如此,穿石榴裙这件事变得…十分有趣。
穿着石榴裙受正装礼容的群臣朝贺的皇帝,她怕是头一个罢,那些人眼中的猜忌惊疑如此之深,却依旧只能恭恭敬敬地匍匐在她脚下,欢欢喜喜地向她呼贺万岁。
侍臣还以石榴裙为题,一连做了许多诗句,亏了许多青年俊秀,龙凤之才,偏偏要舞文弄墨,违心地颂扬她这六旬老妪的美貌,更有甚者,则隐晦地写诗,或自荐,或向她推荐自己的子侄——好似她已年老色衰,就合该单为着一个俊秀的容貌,或是雄大的“器具”,去将就那些文不成武不就的酒囊饭袋一般。
她微微地眯起眼,偏头看向身边的婉儿,旁人都忙着赞颂恭贺,这小东西却一晚上都沉默寡言,非要自己追问,才不咸不淡地夸了一声,着实令她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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