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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卷 第三十章 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吴宗达致仕,郑以伟去世,谢升和王应熊入阁,温体仁顿时权势熏天,在朝堂上已然无人能治,按理说,他应该满足了。
    但是,有一件事他却一直耿耿于怀。
    户部尚书毕自严跑崇祯那里告状,害得他在福广捞一把的大计被破坏,还折进去两个干将,这个仇他一直记着呢。
    他知道毕自严是因为其胞弟毕自肃的事被激怒了,才会发狠跟他们对着干。
    温体仁认为,毕自肃一事,他并不是有意针对毕自严,怪只怪毕自肃好死不死正好在辽东巡抚的位置上,为了收拾袁崇焕,他必须派个自己人过把辽东巡抚的位置夺了,毕自肃这只能算是误中副车。
    他是“出于无奈”才“不得不”将毕自肃拉下马,毕自严却是故意针对他,着实欺人太甚,这口气,他怎么可能咽的下去!
    这段时间,他一直在忙着揽权,所以没空来收拾毕自严,等大计和科举结束,他终于有时间了,毕自严这个户部尚书必须干掉,因为敢于得罪他的,基本上都被收拾完了,还好端端的待在朝堂上的,就这个毕自严了。
    顺我者昌,逆我者亡,这会儿的温体仁,就是有这么狂!
    不过,毕自严深的崇祯信任,又廉洁奉公,不党不群,要收拾他还真有点难度,温体仁召集一众党羽商讨了好几个晚上,才想出了一条毒计。
    不出几天,唐世济的一个远方亲戚唐晚便时来运转,补上了一个肥缺。
    这个唐晚可能是名字没取好,干什么事都晚了一步,他寒窗苦读十余年,参加了八次科举才考上个秀才,那时候他已经年近四十,科举之路貌似走不通了,但是他还是没有放弃,继续考了五次,到五十多岁,还真被他考上了举人,不过这个时候什么都晚了,他都已经半只脚踏进棺材了,再继续考进士,估计考到死都考不上!
    他以为,自己的人生就这样止步了,或许等不到吏部给他排职位,他就寿终正寝了,正是这个时候,他突然收到吏部的任免文书,任命他为户部太仓库的大使。
    明朝的大使可不是多大的官,一般也就是个九品芝麻官,就跟吏目一样,是最底层的官员,原本这个太仓库的大使连九品芝麻官都不是,就是个未入流的小吏,不过这唐晚好歹是个举人,吏部“酌情”给他来了个正九品,也算是对的起他了。
    按说这太仓库大使也是个肥缺,问题职位再肥,你得能把肥肉吃到嘴里啊,太仓库可是户部的银库,没点后台,你敢偷吃,牙给你敲掉算是轻的了,掉脑袋都很正常!
    去,还是不去呢?
    正当他犹豫不决的时候,他的远方亲戚唐世济托人给他传话了,让他速速进京。
    唐世济可是嘉兴唐氏的骄傲,当今都察院左都御史,比六部尚书还牛的大官,这么一个朝廷重臣派人给他传话,还有什么好犹豫的,那绝对有天大的好处啊!
    他当天就收拾行装,快马加鞭赶往京城,就跟赶去投胎一样。
    唐世济的确有天大的好处给他,他上任之前,唐世济便秘密交待他,让他把南直隶松江府青浦县去年的税银入库记录想办法消掉,然后,再想办法把青浦县去年上缴的税银偷出来,不管多少,都是他的。
    一个县一年的税银啊,他倒是想贪,要换以前,打死他都不敢贪,但是,唐世济却告诉他,只要他想办法把这银子贪了,不但没人追究他的责任,事情过去以后,他还将获得升迁,最少都是正七品的县令!
    这家伙,贪了钱还能升官,这么好的事上哪里找去,唐晚自然是求之不得,于是乎,他一上任,便想尽办法,琢磨着怎么把青浦县去年的税银给贪墨了,好升官发财!
    太仓库全名户部太仓银库,是大明朝廷设置的专门用以贮存赋税折银、籍没资财田产等财产物资的府库。
    原本太仓库并不是很重要,因为明朝初期和中期的税收都以粮食为主,收上来的银两很少,籍没的资财也不多,所以,户部太仓库的大使一开始只是不入流的小吏,甚至连品级都没有。
    但是,从万历初期张居正改革,实施一条鞭法之后,太仓库便成了户部最重要的仓库,因为所有税赋包括徭役都折合成现银了,太仓库一年的收入最少都有四百余万两之巨!
    这下太仓库的大使总算不是不入流的小吏了,一般都会“高配”一个正九品的芝麻官,至于这个官吏的来源,一般都是吏部筛选老成持重,忠诚可靠者出任,这会儿吏部都被阉党余孽把持着,要任免个太仓库的大使,自然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唐晚就这么上任了,没有任何经验的他,就这么被赶鸭子上架,给派到太仓库来了。
    还好,太仓库的事情一点都不复杂,也就是管理银两的出入库,就跟后世的出纳差不多,只要脑子正常的,读过书的,认识字的差不多都能上去试试,唯一有点难度的就是防止杂役偷盗库里面的银子了。
    话说,为什么存放银两的地方还会有杂役呢?
    很简单,因为银子从重量上来说跟铁疙瘩并没有多大区别,要是一两百斤甚或是一两千斤,有一个大使和一个副使也就够了,两人费点劲,多跑几趟,一两千斤的银子搬运还不是很困难,问题是,太仓库一年进出的银两最少有四百余万两,折算下来就是几十万斤,这搬进搬出的,一个大使和一个副使累死也不能成啊!
    不过,太仓库经过这么多年经验,对防止杂役偷盗税银也有了一套切实可行的办法,这个办法说出来有点荒唐,那就是所有杂役在搬运银两之前都要脱光衣服,穿上户部特制的裤衩,而且搬运完之后,副使还要对所有人进行全身检查,正使则会将所有银两清点一遍,这样一来杂役想偷盗银两几乎是不可能的。
    当然,这里面也存在一些漏洞,毕竟太仓库里面那么多银子,正使也不可能每次都把所有银子都细细数一遍,而杂役也不一定要把银子藏衣服里面,从某些地方塞进身体里面照样能把银子带出来。
    对此,户部也想出了办法,那就是将银两的外形变了一下,所有折税的银两不再铸成银元宝的模样,而是铸成巴掌大小的银锭子,扁扁的,表面还布满了鱼鳞一样的纹路,看上去特别漂亮,而且名字也特别好听,美其名曰“金花银”。
    这金花银漂亮是漂亮,不过,要往身体里塞,那可就要命了。
    原来铸成银元宝的时候,经常有衙役从后门塞进身体里偷偷带出太仓库,但是,铸成金花银之后基本上就没人敢往后门塞了。
    因为这金花银可没银元宝那么圆润,像银元宝,一般人忍一忍也就塞进去了,金花银可不敢乱往后门塞,因为它表面带有鱼鳞纹,那家伙,阻力大的很,根本就塞不进去,而且,它还有巴掌那么宽,谁敢硬往后门塞,绝对直接肛裂!
    其实,就算户部想尽种种办法,还是有很大的漏洞,比如,太仓库正使如果要偷盗银两就简单无比,因为他并不是光着膀子进去的,他是穿着官服的,一次只要不往衣服里塞太多,谁又能看的出来。
    唐晚才熟悉了几天就发现了这个漏洞,一般大使自然是不敢偷的,因为户部会定期派人来核查存银,一旦发现不对数,大使和副使都得完蛋。
    不过,唐晚却没有这个担心,因为这银子是都察院左都御史大人叫他偷的,他这个远房大堂哥可是说了,只要能把南直隶松江府青浦县去年的税银偷出来,他就能升官发财,如果偷不出来,就让他滚回家去种地!
    这偷银子好办,销毁入库记录却不大好办,因为账本上明明白白的记录着,南直隶松江府青浦县崇祯六年上缴税银二千九百三十一两,某月某日入库,存放某某库房,某某货架,某某位置。
    这东西,直接划掉肯定是不行的,你把这块涂的乌漆嘛黑,人家一看就知道有问题啊,直接撕掉也不行,账本每页可都有编号,你撕的再干净,编号不对了啊!
    最后,还是唐世济给他派来了一个模仿笔迹的高手,重新帮他写了一页,直接改成南直隶松江府青浦县崇祯六年上缴税银,无!
    这下就简单了,他每天装模作样的巡视几遍库房,每次带出几十上百两,几天时间就把存放某某库房,某某货架,某某位置的银子都偷的一干二净,南直隶松江府青浦县崇祯六年上缴税银从此就在太仓库消失了,变成了唐晚的财产!
    话说他们这样搞是不是有点荒唐呢,就算太仓库的记录没了,户部那边还有记录啊,青浦县那边也有记录啊,光把太仓库这边的记录给销毁了有什么用,这不掩耳盗铃吗?
    当然有用,温体仁的无耻一般人还真学不来,唐晚那边刚偷偷汇报银子已经偷光了,他立马命人一个奏折呈上去,弹劾毕自严袒护原南直隶松江府青浦知县郑友元,虚报税银数额,徇私舞弊!
    话说一个南直隶的知县怎么跟毕自严扯上关系了呢,而且,他交不交税银跟毕自严又有什么直接的关系呢?
    温体仁自然不是无的放矢,因为这个郑友元跟毕自严都是淄川人,而且他的父亲跟毕自严还是故交,他进京参加会试和殿试的时候就是住在毕自严府上的,这层关系,毕自严怎么都否认不掉。
    至于税银的事情,朝廷有规定,地方官员如有调动,户部必须先核查他任上的税赋和支出对不对的上数,而这个时候,郑友元已经调到都察院任巡按御史,他在青浦县任上的税赋和支出如果对不上数,就是户部的责任!
    这种小事原本也不算什么,毕竟整个大明有一千多个县,一个县一年的税赋出了问题并不是什么大事,也扯不到毕自严身上,但是,这事到了温体仁手里就变质了。
    这奏折转入内阁之后,温体仁亲自写上了票拟,而且措辞十分严厉,他票拟上写的是:徇私枉法,侵吞税赋,情节恶劣,建议都察院、吏部、刑部联合彻查!
    崇祯看到这份奏折原本也没觉着有什么大不了的,一个县,不到三千两的税赋,错了就错了,派人去追查一下就行了,硬要扯上太子太保户部尚书毕自严就没意思了,人家一天事多着呢,怎么可能这点小事都时刻盯着。
    但是,他一看到温体仁写的票拟,脸色瞬间就变了,措辞这么严厉,难道里面有什么猫腻!
    他立马派人将温体仁招到御书房,举着奏折问道:“长卿,这是怎么回事?”
    温体仁假假意思猜测道:“皇上,您说的是都察院御史某某弹劾户部尚书毕自严的事情吗?”
    崇祯郑重的点头道:“是啊,你说徇私枉法,侵吞税赋是什么意思?”
    温体仁假假意思叹息道:“皇上,您有所不知啊,这郑友元跟毕自严都是淄川人,而且他的父亲跟毕自严还是故交,他进京参加会试和殿试的时候就是住在毕自严府上,他们关系可不一般!”
    崇祯闻言,脸色一变,追问道:“那你的意思,这奏折上弹劾的内容都是真的咯?”
    温体仁却是否认道:“这个微臣不敢肯定,但是,微臣对郑友元之事却有所耳闻,有人向微臣告状,这个郑友元贪腐严重,在青浦县任上的税银都被他贪的差不多了,但是毕自严却徇私枉法,让人帮他假造账目,所以,从户部的记载上看青浦县的税赋上缴情况并没有任何异常。”
    崇祯闻言大惊道:“还有这种事?”
    温体仁还是不敢肯定道:“这个要查一查才知道,传闻去年郑友元离任的时候做的很绝,他将青浦县一年的税银全部收入了囊中,而户部的账目却没有出任何问题,所以,微臣才斗胆建议令都察院、吏部、刑部联合彻查此时!”
    崇祯闻言,郑重的点头道:“此事的确应该彻查,税赋乃国家之根本,绝对不能出任何问题,你辛苦一下,督导都察院、吏部和刑部好好查一查吧。”
    温体仁忍不住低头奸笑了一下,这才朗声道:“微臣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