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来了啊。”

    看着血染战袍、杀气腾腾的王平出现在面前，贾穆下意识说了句废话。

    “嗯。”王平点头，撕下一片衣襟，仔细擦拭刀上的血迹。

    他身上沾染的鲜血都来自敌人，血从体内流出，要不了多久就会凝结，变得非常粘稠，因此王平的清理工作进展很慢，尤其刀柄上沾染的血迹最难清理。但王平没有表现出半分不耐烦，仍然一丝不苟地继续手头的事情。

    贾穆望向王平的目光，不由得多了几分敬佩。

    他虽未出仕，却有一个睿智近乎神人的父亲，贾诩经常用一些小故事告诉他一些道理，贾诩在凉州军效力，那些小故事自然大多数来自凉州军。凉州军那些百战余生的老兵，大多会在战斗前尽量将装备整理到最佳状态，因为他们知道，残酷的战斗中，即使那些很小的细节，或许都能决定生死。

    王平虽年青，但显然也掌握了这些经验。

    “他参加过的战斗肯定很多……”贾穆暗道。

    想起自己二十五岁仍呆在家里，不到二十的王平却领军四载征战无数，从一个目不识丁的夷民之子，成长为能够独当一面的优秀将领，际遇反差，殊如天堑，让贾穆心中唏嘘不已。

    然而贾穆现在并没有太多失落，反而有点跃跃欲试。

    在凉州时，他就有听说过很多关于【天下第一都】和逐鹿领主的事迹，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逐鹿领都是富有传奇色彩的领地。这些天随飞军逃亡，贾穆闲暇时，对逐鹿城和鱼不智的了解更多，逐鹿领的强大让他印象深刻，但最让他期待的，却是逐鹿领主善于发掘人才、不拘一格使用人才的口碑。

    王平就是最好的例子！

    王平被发掘时年仅15岁，本是附属乡镇镇长之子，甚至连军人都不是，鱼不智慧眼识英雄，直接将他擢拔入军中，给予王平自行组建部队的权力，信之重之，这才造就了无当飞军。

    无当飞军的精锐程度已经让贾穆叹为观止。

    王平却告诉他，逐鹿军最厉害的部队并非飞军，而是名为白毦的部队。白毦主将陈到刚到逐鹿领便受重用，同样得到逐鹿领主的完全信任和授权，白毦兵已经成为逐鹿领的王牌部队，多次挽狂润于即倒，扶大厦于将倾……

    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伯乐。

    更重要的是，鱼不智不仅善于识人，还会用人，知人善任，大胆放权。不仅王平、陈到等将领混得风生水起，总揽军备的徐庶，以及执掌领地经济命脉的易风，都是很早就得到重用，并且都在岗位上证明了足够能力。

    贾穆闲在家中这么多年，要说他没有建功立业想法，显然是自欺欺人。贾诩善于藏拙，而且贾穆隐隐感觉到，父亲对凉州军的前景似乎并不看好，故始终对让他出仕意兴阑珊，贾穆虽心有不甘，却也不敢忤逆父亲的意志。如今欣闻父亲被俘改投逐鹿领，鱼不智不仅是巴郡太守，还有知人善任的眼光和魄力，贾穆压抑多年的心思自然也就活泛起来，希望迎来全新机遇。

    他渴望建立功业，证明自己。

    贾诩已正式投靠逐鹿领。

    父为子纲，所以理论上贾穆也已经是逐鹿领的人，有机会在巴郡出仕。

    贾穆不清楚贾诩的态度，睿智的父亲对他出仕巴郡，会支持还是反对？贾穆不敢违逆父亲的意志，但这并不代表他甘心继续默默无闻地磋砣光阴。或许是长期被父亲压制的原因，贾穆原本不太自信，性子也有点优柔寡断，不过最近日夜逃亡、每天游走在死亡边缘的经历，让他的心志越来越坚韧，经历过生死考验，胆气自然而然地雄壮了不少，好不容易碰到一位爱才惜才的英主，不为自己的前途奋力一搏，贾穆相信事后自己一定会追悔莫及。

    自家老子不想让他出仕，他不敢反抗。

    可要是领主大人认为他是可造之才，主动发话邀请他出仕呢？

    他不认为自家老子还有反对的理由，君为臣纲呢！

    先不管父亲态度如何，贾穆首先得证明自己的能力。

    事实上，现在就有一个绝佳机会。

    游荡异乡，羌人围堵，箭尽粮绝，药品短缺，前途叵测，是巨大危机，也是前所未有的巨大机遇。王平性情质朴守法，若他能帮助王平把大家活着带回逐鹿领，王平定会一五一十地表陈其功。王平少年时便被领主发掘，令其掌军，身经百战，必定是领主宠信的爱将。王平为他表功则事半功倍，再加上他是贾诩之子，获领主大人提拔，岂不是水到渠成？

    不过，当务之急是能活着回去。

    贾穆收敛起激荡的心情，问王平道：“战况如何？”

    “杀敌百余，伤者相若。”

    “不错。派出大部分战力，取得战果就是不同，我军折损呢？”

    “折十二人。”王平埋着脑袋说道。

    贾穆默然，心情略微有些沉重。

    羌人伤亡超过两百，自损十二，怎么看都是辉煌的胜利，可王平统计的折损只是阵亡将士，没有统计伤者。飞军在山区转战数百里，与羌人频繁交战，全军上下几乎没有谁身上不带伤，再统计伤员实在没有多少意义，除非是伤重到无法再战的重伤员，飞军通常都只统计阵亡情况。

    可受伤终究属于部队折损，伤情影响总会在后面某个时段呈现。

    飞军现在已没有伤药，接下来还必须面对接踵而来的持续战斗和逃亡，很难有足够时间采集药草，伤情难以得到有效控制。短时间内或许还能撑，可时间一长，会出现什么情况谁都说不清楚。

    贾穆没有将心中的担忧表现出来。

    事已至此，说什么都改变不了飞军面临的困难。

    王平终于将刀柄上的血迹清理干净，起身对贾穆道：“时间差不多了。”

    “嗯。”贾穆点头道：“队伍分派好了。”

    “你现在改变主意还来得及。”王平看着贾穆，认真道：“你可以和你的兄弟姊妹一起走，这里交给我就行了。我断后争取时间，你们兵分四路，取不同路线赶往益州境，不出大的意外，你们四兄妹至少一半能活着回去。”

    “有一个折了，我都没法跟家父交代。”贾穆平静道。

    这时候他必须照顾好几个弟弟妹妹。

    长兄如父。

    拒绝王平派小部队护送他们兄妹先撤的提议，加入断后部队，是唯一能让他稍感心安的选择。不管最终结果如何，最起码他已经尽到全力。

    “好吧，他们什么时候走。”

    “马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