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最终是如何交涉的,至少在鄠县这片地界上,新的长征健儿招募已经顺利开始实施,有了刘稷这个反面典型,在秦岭乡岸头村,刘氏一族无法再阻止诸如刘科这类无心向学的子弟应募从征,况且从大势来说,男儿从军还是为社会主流所赞赏的,更何况,从军并非只有风险,而是有着很大的前程。
说到底,大唐对吐蕃的彻底胜利,激励了整个社会的风气,更使得本就不惧死的关中男儿,有了一条比逃户更好的出路。
“咱们是什么人?打老秦人那辈儿起,咱们就只会一样,扔掉兜鏊,提着刀子,光着脚丫追到天边,也要摘了敌人的脑袋,别在腰带里,再去寻下一个,等到敌人没了,回来拿首级换军功,换田亩,勋功授爵。军功,就是咱们关中人的命,田地,算什么,关中没有了,就到关外去拿,一丁百亩,到了地方就给,全都是上好的水浇地啊,一亩产粮不下三百斤,按如今的粮价,一斤合钱一文半,一百亩就是三万斤,四万五千钱哪!”
吴兵曹带着人,在各乡各镇进行宣扬,凡是年满十五以上,四十以下的男丁,必须到场,乡绅们虽然不愿望但也只能是服从,因为他们的把柄落到了人家手中,那就是逃户。
一斤粮米一文半钱,这是天宝年间最低的粮价,在京仓被清空之后,略有上扬,不过等到洛口仓的存粮运上来,价格肯定还会下去,然而就算按这个粮价来算,一百亩好地的收成,依然是让人垂涎三尺的,45缗!按规矩上交两缗的税钱,七到八缗租钱,十缗左右的役使钱,怎么也能余下一半的数量,那可就全都归了自家了,更别说,粮食就是硬通货的时代,那就是在种金子啊。
也正是由于这个原因,在府兵制的初期,唐人的战斗力强得不可思议,刘稷想要吸引他们从军,最快捷有效的法子,就是拿田地来吸引他们,当然了关外的田价与关中相比,相差何止数倍,可产出来的粮食是一样的,都值钱。
“当真会有一百亩?”
“只多不少,一百亩就吓到了?这只是授田,还有职田,勋功田,永业田,只要有本事,能拿多少就拿多少。”
“光有田了,也没人种啊?”
“怎么没有,你家就你一口么,带上婆娘小子,平日里他们管着,雇人也好自种也好,都不是个事儿,等到你家小子长成了,又是一百亩,官府鼓励大伙阖家前去,没了户籍的给上户籍,在这边有家业的卖了也成,咱关外缺人,可不缺田,这么好的条件,也就是为着北边的战事,现如今,哪还有那不开眼的蕃人,敢挑战咱们大唐?不怕告诉你,没准就是最后一遭了,等到平了叛,四海清宁,你们哪就接着做逃户去吧,今天没了明天饭,子女都跟着受牵连,名额有限,要不是刘折冲体恤乡亲,就这万把人,一早就抢没了,细想想,光是咱们京兆府就多少人了,还有关内道,还有陇右......”
一番宣传加上鼓动,把个出关吃沙子的苦差使,生生变成了分田到户的好营生,一听名额有限,是个人都会紧张,原本就有心的马上变得坚实,原本摇摆的,一下子变得急灼,原本无心的,变得蠢蠢欲动,好吃不怕抢,刘稷用上了后世的饥饿营销法子,又刻意地忽略了关中到关外的距离,让人恍惚觉得,抬抬脚出了关就有田地分,收到的效果出奇得好。
“可是忙死属下了,可是忙死属下了。”
善信府的后堂,刘稷拿着一撂厚厚的军册不禁宛尔。
“这是多少人啊?”
“一千七百六十六。”
吴兵曹扇着风,呼哧呼哧地大喘气,刘稷将一个杯子递到他的手上,前者看都没看一口喝了下去。
“京城的玉壶春啊,怎的叫属下喝了。”
“你该得的,若是喜欢,今日就带两坛子回家去。”刘稷拍拍军册:“你估计在咱们县,能招上多少人?”
“不好说,三千当是有的,若是再算上拖家带口的,五千也打不住。”
“那就好,你记得,我最需要两种人,一是识字的,二是田把式,若是这两种人有意,条件还可以再优厚些,你斟酌着去办就是。”
“属下记住了。”
吴兵曹两眼放光,他之所以这么卖力,是因为刘稷许诺了,每多招一百人,他们这些人都有额外的赏赐,想让人出力,无非就是那几种,花钱是最直接最有效的。
钱有什么用,他现在最缺的就是跑腿办事的人。
永王死于非命,连个圂囵尸首都没找到,只能赐了一套太子仪仗下葬,从葬礼上一归来,李琦就像失了魂一般,脸色变得惨白如纸。
因为他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盛王府的后花园,吉温已经不用人搀扶,可以慢慢地踱一踱,只是背后还有些痛处,无法做过大的动作,看到府中主人的身影,他马上一扬手,让身后的小厮退开。
“吉先生,救我。”
李琦的身上还套着一披白,整个人跌跌撞撞地,竟然站都站不稳了。
吉温不得不扶住他的手,两人相互搀着坐到了园中的亭子里。
“出殡了?”
李琦的嘴唇白得脱了色,答非所问地说道:“一个都没活下,他们只寻到了散落的尸骨,十二个侍卫啊,怎么可能全都被野兽所噬,一定是他做的,一定是他做的。”
“他死便死了,你怕什么?”
“某怕......”李琦张口结舌,看着对方。
吉温不紧不慢地说道:“羽林军那日在道政坊外拿到了一名女刺客,报了个自尽而亡,另一个当场身死,随后便出了永王这桩事,你猜到是他做的,毫不奇怪,可怕的并非他的手段有多高明,而是隐忍,事情没有捅到至尊那里,却私下里做下如此大的勾当,说明什么?”
“请先生赐教。”
“说明他根本就没有把法纪放在眼里,也不怕你捅出去,这让我想起了安郡王,可惜的是,安郡王在他这个年纪,远远不如。”
“先生,他会不会?”
“不会的,那两人是安郡王自小飬养,除了他谁也不认,被拿了也只会照咱们教的招供,事情查不到你的头上,相反,如今他朝永王下手,不是正合你意?都说他们与太子交好,如今他悍然杀害太子最爱的兄弟,日后曝出来,还会有转寰的余地么?”
李琦被他劝解了一番,心里多少平复了些,可是那种死无全尸的恐惧却如同刻进了骨子里,哪怕一杯杯烫好的酒灌进喉咙里,依然压不住“嗖嗖”直冒的冷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