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太医都是心中有鬼,对坐半天,沉默了好一阵子,还是魏吉恩先忍不住,试探着说道:“许是……麻疹?”
“麻疹会高热,”王守正说,“这一点倒是像的,不过……”
说到这儿,摇了摇头,说道:“麻疹出的疹子,匀净许多,颗粒也没有这么大,另外颜色不对――麻疹的疹子是鲜红色的,不是这种绛紫色。 要?? 看书w?w w??1?k?anshu”
“也是,也是。”
魏吉恩点了点头,不再说话了。
王守正看了他一眼,沉吟了一下,说道:“或许……风疹?”
“那就更不像了,”魏吉恩说,“风疹出的疹子,颗粒更小,更加匀净。”
“也是,也是。”
“也是”过了,王守正如方才魏吉恩一般,闭上嘴,不说话了。
这两位,都是经验十分丰富的医生,小皇帝生的疹子,到底是哪一种,其实心里都已经大致有数,但谁都不肯先把那个可怕的名字说出来,所以,用“排除法”,你排除一个,我排除一个,剩下最后那一个,就是圣躬罹患之恙了。
轮到魏吉恩了:“似乎,也不大像水痘……”
“嗯,水痘的疹子,颗粒最小,不过米粒上下,颜色……是淡红色的。”
“是……”
轮到王守正了:“老魏,你看,有没有可能是……喉疹?”
喉疹,即猩红热,这是前述几种疹子中,最为严重的一种。
喉疹,就是那个可怕的名字吗?
“恶寒,热,”魏吉恩说,“这些都像,可是,疹子的形状、颜色。 ?壹?看书 ??1?k?a?n?s?hu却都不像!喉疹的疹子,是一个个针帽大小的小红点,密集成片,几乎谈不上‘颗粒’。还有,老王,你晓得的,喉疹之所以叫喉疹……”
说到这儿,魏吉恩喉咙干。忍不住咳嗽起来。
“你说得对,”王守正说,“喉疹之说以叫喉疹,是因为咽喉会红肿溃烂――皇上却是没有这个症状。”
咦,麻疹、风疹、水痘、喉疹――这不……都排除掉了吗?
然而,王守正、魏吉恩,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恐惧。
因为,还有一种更可怕的病症,未被提及。
既然上述病症都被一一排除。那么,就只剩下这最后一种可能了。
魏吉恩低声说道:“再请脉吧?”
王守正默然片刻,点了点头:“好罢。”
一见到小皇帝,王守正和魏吉恩,就不由心中一沉,偷偷对视一眼,彼此心中雪亮:连把脉都不必了,确定无疑,就是那种病。
因为就在两位太医退下去研议病情的这段时间,小皇帝的症状便展得更加明显了。头、颈之上,都出现了斑块。
太极殿请过了脉,便直趋钟粹宫。
王守正、魏吉恩跪在慈安面前,话虽难以出口。但不能不说,王守正是左院判,这话,还得他来说。
“回母后皇太后,”王守正的声音,极其艰涩。“皇上得的病,是……天花。”
慈安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说……什么?”
“回……母后皇太后,”王守正的声音打着抖,“皇上的病症,是……天花。? ??一看书w w?w??1 k?a?nshu”
没有听错。
慈安的心,像被一只巨手一把攥住了,浑身上下,由里至外,猛地一紧,连瞳孔都放大了。
过了片刻,那只巨手,略略一松,慈安整个人,几乎就瘫软在宝座上。
不过,她毕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母后皇太后,缓过神儿来后,脑海中,本能地跳出一个人的名字来。
她颤声说道:“传……轩亲王……进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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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宫门已经下钥,天色向晚,有的人家已经掌灯了,此时传外臣入宫,可是绝无仅有的事情――只有在君主弥留或驾崩的时候,才可能这么做。因此,在传旨的太监面前,关卓凡毫不掩饰自己的惊讶。
过来传旨的,是钟粹宫的总管太监孟敬忠,他和喜儿两个,是关卓凡这半年来,宫里边儿,努力笼络的两个人。
传过了懿旨,孟敬忠走上两步,打了个千儿,请过了安,站起来后,压低了声音,说道:“禀告王爷,万岁爷的病,太医确诊了,是……天花。”
关卓凡的目光,霍的一跳。
“唉,我出宫的时候,主子已经哭成了泪人儿了……”
关卓凡点了点头,说道:“咱们这就进宫,老孟,你有心了――来人,给老孟拿二百两银子!”
孟敬忠心中大喜。
他这种地位的太监传旨,赏的“标准”是八到十两银子,有的亲贵比较大方,可一般也不会过二十两。
不过,这个时候,可不敢笑逐颜开,孟敬忠呵了呵身子,说道:“谢王爷的赏――奴才伺候王爷进宫。”
觐见的地点,还是在养心殿,不过,不是在东暖阁,而是在两宫皇太后上朝之前歇息的西暖阁。
进了西暖阁,一眼看过去,关卓凡就晓得,慈安确实是哭过了,眼睛肿肿的,脸上犹有泪痕,虽未施脂粉,烛光之下,却显得愈娇软可怜。
看见关卓凡,慈安捏着手帕子,捂着嘴,又要放声儿,但关卓凡抢先一步,跪了下去,朗声说道:“臣给母后皇太后叩喜!给皇上叩喜!”
叩喜?
慈安大大一愣,就忘了哭,念头转了又转,突然醒悟,不由“哎呀”一声:“天爷!我怎么把这茬儿给忘了!好在你提醒,好在你提醒!”
“天花”也叫“出天花”,这样东西,有的人,终生不出;但凡出过了,这一辈子,就不再出了,因此,“出天花”固然凶险无比,不过,这一道关隘过去了,终生却可保无虞,所以,换个角度看,竟也算是“好事”、“喜事”。
宫中几百年来的规矩,但凡“出天花”,该怎么治怎么治,但表面上,却要当做“喜事”来办,这是讨个口彩、冲走晦气的意思。
“还有,”关卓凡说道,“要供奉痘神娘娘……”
“啊?啊!对,对,对!你看我,手足无措的,什么都忘了,可别……冲撞了痘神娘娘啊!好在你提醒,好在你提醒!”
顿了一顿,“你快起来,咱们办事!”
然后,一叠声地传懿旨:换穿“花衣”,“悬红”,供奉痘神娘娘。
整个紫禁城,从后廷到前朝,大大地热闹起来了。
所有的灯笼,一律换成大红宫灯;养心殿,还有名义上为天子正寝的乾清宫,内外都铺猩红地毯;宫中执事,将只有在“大婚”、还有皇帝和皇太后“整寿”时才穿的“花衣”,翻了出来,从上到下,统统换上。
另外,赶着裁出许多一尺见方的红绸子――所谓“悬红”,就是将这块红绸子,挂在胸前。
这是一个十分诡异的场景:人们苦着脸,皱着眉,闷不做声,奔进奔出,“披红挂彩”――天底下,再没有比这个更加古怪的“喜事”了。
痘神娘娘的神像,直接搬进了养心殿的明殿,香火点起,国家政治神经的中枢里,氤氲缭绕。
外头开始忙活起来了,关卓凡向慈安提出:皇上天花,应立即通告亲贵和军机,并叫他们入宫,替皇上“叩喜”。
慈安虽然忠厚,但也明白关卓凡的意思:皇帝罹患重病,事关国本,必“咸使知闻”,不能叫人觉得,他们两个,垄断消息,在其中做什么手脚。
“军机不必说了,”慈安问道,“亲贵,都该叫上谁呢?”
关卓凡沉吟了一下,说道:“几位亲王,再加上醇王和钟王两位郡王吧。”
就是说,恭亲王、睿亲王、科尔沁亲王伯彦讷谟诂之外,庄亲王奕仁、怡亲王载敦、郑亲王承志、礼亲王世铎、豫亲王本格,这几位不管事的、身上没什么正经差使的亲王,也统统叫上。
至于醇王和钟王两位郡王,慈安明白关卓凡的意思:他们是皇帝的叔叔,在宗室里,和皇帝的血缘是最近的。
关卓凡召亲贵和军机进宫的用意,慈安并没有猜错,只是,她并没有猜全。
敬事房的太监,一拨拨地出去了。
慈安一边儿觑着关卓凡的神色,一边儿微微压低了声音:
“皇上‘见喜’,这个事儿,要不要,跟……‘她’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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