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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五十九章
    此时的百合,整体状态就如同一只趴在沙滩上的小海龟,稍微一点惊吓就将脑袋缩了回去,尔芙只好耐着性子,细声细气的劝说着,直说得口干舌燥、眼冒金星,这才让百合平静了下来,不再装作琢磨着临阵脱逃的样子,露出了一抹有些为难的笑,微微点了点头,回房去准备晚上要穿戴的衣饰。

    “主子,您这般为百合格格打算,您就不怕木苏里氏说些有的没的,坏了郭络罗福晋在裕满大人心里的形象!”瑶琴看着百合摇曳而出的背影,略显担忧的说道。

    尔芙笑着摇了摇头,低声道:“你想多了。

    天底下的男人都是装傻充愣的高手,我额娘是嫡福晋,为阿玛生儿育女,操持家中琐事,又有姐姐这个宫中的宠妃和妃娘娘在,阿玛不会嗔怪额娘的,至于百合的事情,她到底是阿玛的女儿,她这些年在外面吃了这么多的苦,难道真让她在外飘零着,我实在是不忍心。”

    “奴婢就怕主子的善心,到时候成为伤害您的武器。”

    “血脉亲情,这玩意儿说起来是玄之又玄的,你说的还没有发生,我要是早早就为了没发生的事情,安排下一个个后手,未免有些太杞人忧天了。”尔芙笑着捋了捋耳边的碎发,抿了口瑶琴送上的热茶,柔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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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色微垂,一轮皎洁的明月,悬在树梢上,洒下如水般的月华,不算大的花厅里,摆了一张巨大的圆桌,因着没有外人在,尔芙也没有搞男女分席的那一套,甚至连戏班子都没请,只是一场最寻常的家宴。

    八荤八素的十六道菜,摆上桌子,裕满看着身侧的尔芙,有些不自在地拨动着眼前的盖碗茶碗,似是无意,又似是随口一句的开口问道:“怎么这么晚了,百合还没有过来,当真是太不懂规矩了!”

    “阿玛,您和妹妹第一次相见,妹妹自是要紧张些的。”看着裕满隐隐往外望去的眼神,尔芙就算是智商再低,也能听出裕满话里心急了,她笑着看了眼瑶琴,示意瑶琴去往内院催促了。

    少时片刻,又是一轮茶水过,百合和木苏里氏终于来了。

    木苏里氏花白的长发梳得齐齐整整,用茉莉头油擦得蹭明瓦亮,过于华丽的架子头上,簪着一支足有巴掌大小的蝶彩百花镶珠步摇,身上一件水红色的窄袖旗装,脚下踩着三寸高的花盆底绣花鞋,怎么看,怎么都让人有一种违和感,就如同是戏台上那些穿红着绿的小丑一般。

    跟在她身侧的百合就正常多了,未嫁女的标准打扮,内着一件水蓝色绣白色小碎花的长袍,外罩同色滚紫蓝色边的琵琶襟马甲,发梳小两把头,簪着几朵蓝粉色的海棠绢花,并一支鎏金簪子,看起来就是个清秀雅致的姑娘。

    “这……”男人都是视觉动物,若是木苏里氏此时仍是当年那副娇艳明媚的样子,便是木苏里氏当年真的犯下大错,裕满也会赏个笑脸,可是现在的木苏里氏早就已经年老色衰,色衰而爱弛,她又穿着一袭不适合她年纪的鲜艳衣裳,所以裕满登时就绷不住了,一张脸青了紫、紫了黑,最终狠狠咬了咬牙,将已经到嘴边的训斥压了下去,扭头略显疑惑地看了眼尔芙。

    尔芙忙低头解释了两句,便匆匆对着百合招了招手。

    她不是个面甜心苦的性子,早在裕满从京中出来的时候,尔芙就请了霓裳阁的绣娘、裁缝进府给木苏里氏和百合剪裁了新衣,用的料子不说是她这次带过来的那些名贵料子,却也都是能穿得出去的好东西,她实在不知道木苏里氏为什么舍弃了她准备好的那套更适合自己的暗红色滚黑边的庄重旗装,而传成这副样子出来了。

    倒不是说尔芙想限制两母女的穿着,若是木苏里氏另选了得体的衣物穿戴,她也不会有任何意见的……

    嗐……

    想到这里,尔芙就是一声叹息,只是还不等她和百合说句话,便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阿!”木苏里氏摔倒了,摔倒在了裕满身前。

    就在尔芙刚刚扭头看向百合的瞬间,刚刚还扶着百合的手腕,走起来如扶风摆柳一般的木苏里氏,在看到裕满的瞬间就如同打了鸡血一般的满血复活了,踩着三寸高的花盆底鞋,愣是没能拘束她的行为,几大步就跑到了裕满身前。

    青春少艾,抛弃少女的羞涩和矜持,主动投怀送抱,那对于男人是一种致命的诱惑,半老徐娘,欲拒还迎的诱惑,也能让男子体验到别样的情愫,但是一个脸上擦了不知道多少层脂粉,一笑一动都往下掉渣子的老妪的主动,那对于男人来说就只剩下惊恐了。

    而裕满就是这种感觉。

    他记忆中的木苏里氏是一个艳若桃李的美人,纵马高歌,更多了一份爽利直率的英气,他的脑海里就是一直流转着这样的印记来的,猛然见到过分苍老的木苏里氏,他就已经很惊讶了,见到木苏里氏对着他扑过来,他还来不及思考就遵从本能的做出了拒绝的动作,伸手挡住了要冲到他怀中诉委屈的木苏里氏。

    木苏里氏的身子,本就是不大好的,能这样轻盈的跑起来,那就已经是超负荷的运动了,猛然被裕满这么一挡,她就随着那不算大的力道,直接栽倒在了裕满的脚跟底下。

    直到此时,尔芙也算是彻底明白木苏里氏为什么舍弃她准备的那身衣裳了,她只能说这木苏里氏是真的太认不清事实了,但是却也没有就这么看热闹,忙使了个眼色,让瑶琴上前和百合将木苏里氏扶了起来,让到了裕满的另一侧空位坐下,引荐起了黑脸的百合。

    从小就和木苏里氏相依为命,百合是希望有阿玛疼爱、呵护,可是却不代表她能接受一个对自家额娘动粗的男人,很不幸的就是裕满就这样成为了百合心目中渣男的代表人物。

    她之所以还能站在这里,那完全就是为了木苏里氏的愿望了。

    “民女百合,见过钦差大臣!”不过她也不是没有表现出他的不满,随着尔芙的话音一落,她就一撩袍摆,来了个跪拜大礼,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声音清冷的问安道。

    裕满可谓是少年得意,一路顺风顺水地走到今天,骨子里都带着股子傲气,见百合对他爱答不理的样子,登时就有些不喜起来,可是碍着尔芙还在一旁看着,他倒是也没有为难百合,抬了抬手,随口一句就让她起来了,“你就是我的女儿百合?”

    “民女不知,民女自小就随着额娘住在庄子上。”百合冷冷道,一双眼睛紧紧盯着低头落泪的木苏里氏,她好担心木苏里氏会在现实的打击下,突然就这么倒下去。

    本该是一顿很温馨的家宴,伴随着木苏里氏隐约的抽泣声,裕满时不时的吐气声,并百合冷飕飕的几句暗讽话语,哪怕尔芙已经很努力的打圆场,甚至有些彩衣娱亲的自黑下,气氛仍然是不可控制的毁了。

    尔芙见大家伙儿都没了继续坐下去的想法,她也实在是累得没力气再装疯卖傻的说笑了,左右看了一眼,相看两厌的裕满和百合,找了个借口,草草收了个尾,便让瑶琴送木苏里氏和百合回去内院歇息了,而她则亲自送着喝了几杯酒的裕满,回到了前院的客院中。

    “阿玛,百合打小就吃了那么些苦,您怎么还给她冷脸看呢!”尔芙不满地看着呼哧呼哧喘粗气的裕满,嘟着嘴儿道,同时顺手将一盏茶,递到了裕满跟前,免得喝了酒的裕满,一会儿口渴的难受。

    裕满一接过茶碗就咕嘟咕嘟喝了个干净,“我给她冷脸,你看看她还有半点规矩么?天下无不是的父母,我就算是这些年没管过她和木苏里氏,对她们娘俩不住,可我也是她阿玛吧,你看看她那个态度,说出来的话,那是句句带刺……”

    说完,他就似是很不痛快的将茶碗,重重撴在了角几上。

    尔芙无奈的笑了笑,随手接过,重新续了杯茶,递回到裕满手边,接茬劝说道:“阿玛,您自己个儿也说,您这些年都没管过她们母女,她对您心里有些埋怨,那不也是正常的么,您更该好好和他说说话才是,哪有您这个样子的,才一见面就将木苏里氏推了个跟头,别说是百合看着不痛快,便是我瞧着,心里头也有些不自在。”

    “……”

    关于这点,裕满也是有些不自在的,他推开木苏里氏,一来是因为木苏里氏这副尊容,实在是有些让他接受不了,二来是木苏里氏的举动,实在是太失礼了些,这花厅里,有尔芙这个已经出嫁的女儿,瞧着木苏里氏和他亲近些,那也就算是勉强了,可那还有百合个未嫁的女儿和一并宫女在,他这脸皮得多厚,才能让木苏里氏就那么扑到他怀里。

    只是这些话,他不好和尔芙说,所以有些不自在的裕满,登时就转移话题了,问起了木苏里氏过分苍老的原因,“她怎么会变成这副样子?我记得她才不过三十五六岁而已。”

    木苏里氏为什么会老成这副样子?

    尔芙表示她替郭络罗氏和裕满脸红羞臊,这对没心肝的夫妇,还真是不是一般的般配,一个是个手腕高的掌家福晋,一个是个喜新厌旧的渣男,被渣男遗弃的小妾木苏里氏在庄子上住着,难不成还能有什么好日子过,不过作为一个父母贴心的小棉袄,她还是没有底线的将过错都推到了何五冶的身上,“这事,其实女儿也不是十分了解,只是当时在街上,偶然遇到了纨绔跋扈的何五冶,何五冶不知女儿的身份,便上前来找麻烦,也亏得女儿身边跟着的护卫能干,不然怕是女儿都要吃亏了,后来他知道了女儿的身份,这才让百合过来替他求情。

    女儿见百合穿的不是太好,脸色也很差,便询问了几句,这才知道何五冶以替木苏里氏诊病为由,拿捏住了百合,命百合来见我,求得我放他一马,我气不过百合被他这般拿捏着磋磨,便领着人去了庄子上。

    木苏里氏住在庄子里的大院子里是不假,却并非住在正经院子里,而是被何五冶安排住在了庄上帮佣们干活的浣洗上,女儿看那房子都有些歪歪斜斜的,而且屋子里到处都是漏雨的痕迹,别提多破烂了。

    说句实话,女儿将百合和木苏里氏带回来,本就是有些不合规矩的,可是女儿也是实在被何五冶做下的事情气到了,您可知道木苏里氏和百合唯一的家当就是她们屋子里的那两床补丁摞补丁的被褥,那母女俩是您的家眷,便是真的犯了错,那也不该被人这般欺辱才是,反倒是何五冶一个远房亲戚,居然住着您的大院子,使奴唤婢的过着逍遥日子。”

    裕满是真的没想到木苏里氏和百合的日子是这样过的。

    他虽然能猜到没有他的回护,这对母女在盛京的日子不好过,可是远没有想到会过得这么惨,尤其是在知道百合居然要跟着那些庄户一块下田种地后,他倒是真觉得有些对不住木苏里氏和百合了。

    人么,就是这样。

    你看着一个人不痛快的时候,他就算是怎么表现,你也不会觉得他好,而你觉得一个人顺眼的时候,他就算是多么无理粗俗,你也会觉得他是直爽可爱,而百合在裕满心目中的印象就这样发生了转变,想着百合从小就要跟着庄户下田种地,还能如此守礼懂事,那简直就已经是很优秀的表现了,再想想百合奉母至孝,他都有种捡到宝的感觉了。

    当然,这一切的好印象,还需要另外一个证据的印证,那就是百合的血统问题,若是百合是他的女儿,他自是要将她的名字填在族谱上,接回到京中去,让她过上该过的日子,若是不适他的女儿,他也会将百合送到他副将的家乡,让她认祖归宗,不至于一直流落在外。

    就这样,打定主意的裕满,将正在打哈欠的尔芙给赶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