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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百六十一章
    只不过,四爷怎么可能为了这几句话就觉得身心轻松……

    如果他真能被魏珠几句话就安慰好,那他就太没心没肺了。

    就这样,四爷阴沉着一张脸,一路一言不地回到府里,虽然时间已经很晚,但是他却根本没心情去后院参加那种可有可无的阖府晚宴,连苏培盛上前提醒,也被他一顿臭骂轰出去了。

    那封奏疏是怎么被送到内阁文华殿大学士胡星澜手里,其实很快就被调查清楚了。

    而四爷却不知道该如何处置……

    因为将这封奏疏送到胡星澜手里的人不是旁人,正是冲动冒进的戴铎。

    戴铎,到底是年轻,一贯被四爷倚重,他也生出了几分飘飘然。

    当邬先生否定了他的建议,且四爷也颇为认同的时候,他就觉得来一出先斩后奏。

    他是府中幕僚,又是四爷颇为倚重的人,所以当他提出要进入书房的时候,前院书房这些当差伺候的小太监根本不敢阻拦,更不敢检查戴铎从书房里带走什么东西了。

    戴铎就这样光明正大地拿着这份还未来得及补上封皮的奏疏离开书房,同时顺顺利利地通过府中护卫将这份奏疏转呈到了内阁。

    再然后……内阁之一的文华殿大学士胡星澜就看到了这份满是真知灼见的奏疏。

    胡星澜虽然是坚定不移的保皇党、中立派,誓死不愿被牵扯到皇子夺嫡这种烂泥潭里,却还是将这份奏疏在大朝会的时候呈了上去,他是一番好意,但是也还是好心办了坏事,非本愿地坑了四爷。

    而戴铎贪功冒进,四爷虽气恼,却也让四爷不知道该如何处置他才好……

    虽然这件事上,戴铎是有错,但是所幸康熙帝并不太计较,而且这些年戴铎在府里当差兢兢业业,替他出谋划策、助力不少,如果为了这么一件事就大动肝火,实在是有些太过过河拆桥了些。

    再说不同于其他皇子府上,四爷府里的幕僚并不多,到今个儿为止,也不过是小猫两三只,真要舍弃了戴铎这样一位幕僚……

    说句实话,四爷还真是舍不得。

    就在他左右为难、不知该如何抉择的时候,戴铎已经主动过来负荆请罪了。

    显然,宫里大朝会上,康熙帝震怒、四爷受罚的消息,已经传回到了府里来,戴铎也已经知道他的选择是不明智的。

    有时候,这世上的事儿,还真是伸手不打笑脸人。

    如果说戴铎没有主动过来负荆请罪,兴许四爷还会狠下心肠做些什么,但是戴铎这主动送上门来了,想到往日戴铎替自个儿提出的那些真知灼见,他还真是不好太揪着此事不放了。

    四爷有些气闷地抬抬手,示意苏培盛将乱糟糟的书房收拾一番,虽然未曾恢复到往日那般整洁吧,起码已经不像是被台风刮过的那般无处下脚,他这才朗声将门口跪着请罪的戴铎请了进来。

    戴铎一进来,便直接跪在了房门口,蔫头耷脑如同丧家之犬般狼狈不已。

    “起来!”四爷深吸了口气,单手一拍书案,暴喝道。

    “小人不敢起身,此事都怪小人自作聪明,不顾王爷吩咐,暗自做主,害得王爷在朝堂丢脸,更被皇上所怒……”戴铎闻言,叩一礼,将背上绑束着的戒尺解下,双手捧着跪行到四爷跟前儿,语带哽咽地沉声说道。

    只不过他还没有说完,便被四爷一声长叹打断了。

    四爷压下满肚子的愤怒和不快,起身离开了书案后方摆着的那张太师椅,迈步来到戴铎的身边,双手扶起跪地请罪的戴铎,语重心长地感慨道:“你啊,聪颖睿智,满腹诗书,也有些鬼点子,唯一的缺点就是太年轻、太气盛了。

    这次的事儿就当是个教训,以后做事多想想就是了,别弄这套假把戏了,如果本王真要怪你,便是你背着一整棵树过来负荆请罪,本王亦是不会对你手下留情的。”

    说完,他就拉着戴铎走到了临窗摆着的官帽椅旁,招呼着戴铎坐下说话了。

    四爷虽然不忍心舍弃戴铎这个幕僚,却不代表他看不出戴铎的野心和戴铎这会儿刷的小把戏,人有野心是好事,人有进取之心,亦是理所应当,但是一个合格的幕僚决不能是个就会耍小聪明的人,所以他还是要适时敲打戴铎几句了。

    事实,亦是如此。

    戴铎在府里得知康熙帝当朝震怒、四爷被罚跪在乾清宫外,他就知道他这次这出先斩后奏的把戏玩陷了,但是他并没有想要如何补救,甚至在邬先生找到他,想要和他商量如何解救下在宫里被罚的四爷时,他也是心不在焉,满心都在合计他自个儿的前程富贵,想着如何保住自个儿在府里、在四爷心目中的位置……

    虽然人都是自私的,少有那种大公无私、舍己为人的英雄圣人,但是戴铎作为一个幕僚,却在该想办法善后的时候,一心耍这种上不得台面的小聪明就显得有些没有职业道德了。

    不过还是那话,四爷还是舍不得舍弃这样一个对自个儿助力颇多的幕僚,不然……

    当然,这也是因为戴铎还算忠心,有些小过失,也并非是他所不能容忍的,敲打几句,也就是了。

    戴铎闻言,脸上写满了莫名的感动,连连保证道:“小人以后定然会谨守本分。”

    “谨慎本分是对的,但是有什么好主意,也千万不要藏着掖着,出主意是你们这些幕僚的事儿,而该如何做主是本王的事儿,切莫再做这种先斩后奏的事儿了。”四爷笑着拍拍戴铎的肩膀,朗声说道。

    说到这里,他话锋一转道:“罚你这个月都不许饮酒,这事儿就算了!”

    这绝对是四爷绞尽脑汁想出来的惩罚手段了……

    对于旁人来说,一月不饮酒,许是算不得什么大事,但是对戴铎这个习惯睡前喝两口的老酒鬼,那绝对是让他痛不欲生的责罚了,而且也不会伤到他这位幕僚的脸面。

    戴铎苦着一张脸离开了前院书房,回到了他在四爷府前院的居所。

    邬先生正坐在院里树下的书桌旁等着他呢……

    “知道错了么?”他对着蔫头耷脑的戴铎招招手,替戴铎斟上一杯清茶,笑问道。

    戴铎满脸苦闷地点点头,沉声道:“到底是我太自作聪明了!”

    “说说……”邬先生笑着端起茶碗抿了口,低声问道。

    戴铎闻言,叹了口气,将手边的茶碗,一口将碗里微凉的茶水饮尽,苦笑着摇了摇头,将他是如何自作聪明地一番好戏复述了一遍,如果换做旁人问,他绝对不会将这么丢人的事儿都说出来,但是邬先生是他的老师,他是不服气他的老师后来居上成为四爷府的第一幕僚,却不代表他不懂尊师重道。

    不过这次他也真是服气了……

    看来比起老师邬先生,他有时候还太稚嫩了些。

    “以后就收起你那点小算盘吧,你看李卫那小子入朝为官是风光无限,但是他那也是拿脑袋拼出来的前程,不管他是在江南做县令的时候,还是他出任杭州织造的时候,哪一次不是虎口夺食、状况百出,他能够走到今个儿是他小子命好,也是他那个小子鬼机灵。

    不过在我看来,更重要的就是他命硬。

    如果换做是你身处他的位置,怕是你老师我就要白人送黑人了!”邬先生撂下手里的茶碗,慢条斯理地捋着颌下的几缕花白胡须,带着几分高深莫测的低声说道。

    邬先生和戴铎同院而居,又是多年师生关系,他太了解戴铎了。

    从李卫被四爷从江南召回来,待到李卫坐稳户部侍郎位子的时候,戴铎就不甘心做一个隐居幕后的幕僚了,他也希望能够如同李卫那般入仕为官,他也希望他满腹学识有展露人前的那天,他更希望能够荣归故里、光耀门楣。

    只是入朝为官、光耀门楣,哪里是那么容易的事儿呢!

    先不说现今的朝堂上各党纠葛不断,也不说各皇子的势力盘根错节,单单戴铎曾做过四爷府的幕僚,掺和过四爷追讨各部官员在户部欠银这件事,便足够他被各部官员联合排外了。

    除此之外,戴铎的个性,也不适合踏足官场,很可能会走到四爷的对立面上。

    作为戴铎的老师,邬先生深知戴铎就不是一个能经得住诱惑的人,官场险恶,更充满诱惑,但是四爷最恨那些仗着手中权力就鱼肉百姓的贪官污吏,从他这些年的做事手段来看,那可谓是除恶务尽,只要抓住就是斩草除根,戴铎和四爷旧日情分,早晚有被磨灭的那一天,他还真不愿意看到他这辈子最为珍重的两个人针锋相对。

    正因为如此,当四爷提出想要保举戴铎入仕为官的时候,邬先生拒绝了。

    这点,戴铎并不知道,戴铎以为四爷是厚此薄彼,实则是四爷曾动过几次要保举戴铎入仕的想法,一直都是邬先生竭力要压下戴铎,不允许戴铎入朝为官。

    以前邬先生不愿意将这些事告诉戴铎,但是今个儿他打算和戴铎好好谈一谈了。

    当戴铎知道自个儿的登云路都是被邬先生阻断的时候,戴铎满脸懵逼。

    当戴铎知道四爷曾几次想要保举他入仕,戴铎又觉得他的才干得到了四爷的肯。

    不过他还是忍不住提出了疑惑,对着他这位如父如友的老师,沉声质问道:“您为何不肯我入朝为官?”

    “安守本心,中正为官,你做不到。”邬先生没有扯任何旁的借口,直言答道。

    说完,他抬眸注视着眼前双目赤红如充血的戴铎,稍显失望地摇了摇头。

    “老师,您并非不知道我的能力,也并非不知道我的理想,您如何就判定我不能是一个为国为民的好官呢!”戴铎被邬先生一句话说得脸都气红了,咬牙问道,如果他不是念着邬先生是自个儿的老师,真想给邬先生两巴掌,没有这么埋汰人的,这不就是指着他的鼻子说他是那些鱼肉百姓的赃官贪官么!

    邬先生不急不躁,微微抬手,示意戴铎不必激动,缓声说道:“李卫为官,虽然是大字不识几个,但是在任杭州织造这般肥差的时候,却能青菜豆腐下饭,且甘之如饴,李卫虽然不如你见识广博,却是个至真性格,他能为了四爷的一句吩咐就上刀山、下火海,你能做到么?”

    “前一项,我能做到,而后一项,我还真是未必能做到。”

    “那我问你,如果有人捧着数十万两白花花的银子就求你帮忙在四爷面前说几句好话,你能否忍住不伸手!”邬先生不置可否地摇摇头,继续问道。

    “数十万两银子就换几句好话,谁能那么傻呢!”戴铎闻言,冷声嘲讽道。

    “这只是一种假设,我只是问你能不能忍住不伸手,你实话实说,你骗得了别人,却骗不了自个儿。”邬先生笑着摆摆手,摇头问道。

    戴铎闻言,登时傻眼了。

    他傻坐在树下,连邬先生离开都没有反应,认真思考着邬先生提出的问题,考虑了许久,似是自嘲般地笑了笑。

    他承认邬先生的问题有些可笑,但是他就是给不出一个肯定回答,甚至觉得如果真有人捧着几十万两银子来贿赂他,便是做些无关大局的徇私之事,亦不是不可能的。

    想明白了这一点,他也就不觉得邬先生的问题可笑了。

    因为他已经明白了邬先生的意思,他还真是未必能够一直保持本心,做一个为国为民的清官好官。

    他也不是个蠢蛋,也就自然而然地明白了武先生为何压着他、不准他入仕为官了。

    因为他知道四爷是个眼里不揉沙子的冷面王,四爷自个儿做到了清廉自守、不收下属孝敬,以身作则,他也就不能允许他的下属里有贪赃枉法的人了,如果他入朝为官,不犯事还好,别人找他的毛病,四爷会护着他,但是一旦他动了私心贪念,怕是第一个找他算账的人就是四爷。

    四爷不会允许他四爷府出来的人做出任何贪赃徇私的事儿……

    想到这里,坐在树下愣神的戴铎不自觉地打了个冷颤,幸好,幸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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