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尔芙觉得她是身心俱疲,单单是考虑要聊些什么、说些什么就已经足够让她绞尽脑汁了。
不过也不怪她会如此身心俱疲,她本就是个粗枝大叶的莽张飞,现在非要逼着她做这种考验情商、考验口才、还要考验临场应变能力的事儿,真还不如丢个锄头给她,让她跟着靠天吃饭的庄户去做些粗活,这兴许还能让她觉得更加轻松自在些,其实每个儿媳妇和婆婆相处的时候,或多或少都会有些紧张,这不单单是尔芙一人有这样的感觉,何况在这个皇权大过天的封建社会制度下,稍有不慎,那不仅仅是获得婆婆的白眼,还会被扣上不孝忤逆的罪名,也就不怪尔芙这样一个大大咧咧的人在和德妃娘娘相处之时是如此小心翼翼了。
好在宫规森严,即便是德妃娘娘是一宫之主,又有协力六宫的权利,却也不可能留着三女在宫里过夜,顶多就是留她们在宫里坐上大半天而已,不然真是不知道尔芙那绷紧的神经能不能熬过这么高压的环境了……
不过即便是只在永和宫里待了半天时间,她还是身心俱疲的,所以她出了神武门,一直高高抬起的脑袋瓜儿耷拉了下来,挺直的腰肢也塌了,整个人都呈现一种蔫头耷脑的沮丧样,在诗兰的帮助下,踩着描绘着金丝纹路的花梨木脚凳,拼尽最后的力气爬上马车,还没来得及取下身上包裹着的厚重披风,整个人就如同被抽去骨头似的瘫在了暄软馨香的座椅上,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
“主子,喝杯茶润润嗓子吧。”诗兰轻手利脚的上前,小心翼翼地替尔芙脱下身上披着的厚重披风,又拧湿帕子,仔仔细细地替尔芙擦拭过双手,这才拎起红泥小炉上的铜胎茶壶,替尔芙倒了杯温热的茶水,轻声唤道。
尔芙闻言,微挑眼帘地瞧瞧徐徐冒着白烟的茶碗,摇头道:“先放着吧,这一路从永和宫走到神武门外,我还真是有些换不过气来,也不知道那些外命妇怎么就那么喜欢进宫去请安……”
她可不敢说她是陪德妃娘娘说话累着了,只能将自个儿的狼狈解释成是走路太累。
不过诗兰是尔芙身边最亲近的宫婢,她怎么可能不知道尔芙的性格呢,她也不揭穿尔芙这不禁推敲的假话,笑眯眯地陪闭目养神的尔芙说着话,同时她也不忘对着旁边伺候的惜儿和怜儿使着眼色,给两个小宫女安排些活计。
难得跟着主子出来一趟,一心想要刷存在感的惜儿和怜儿立时上前,半跪在尔芙的腿边儿,轻轻替尔芙揉捏着双腿儿,以纾解尔芙腿上的不适,力道不轻不重,动作连贯且不徐不疾,每一下都落在相差无几的位置上,却又保证每下落在不相同的位置上,一直从尔芙的大腿敲打到小腿,显然是练习过无数次的。
就这样,约莫有一炷香工夫,尔芙抬抬手,让二人不必捶腿了。
稍微缓过些劲儿的尔芙坐正了身姿,示意诗兰将那杯已经晾得有些凉的茶递给自个儿,微抿了一口,柔声道:“别急着回府,让车夫将车赶到旁边,让侧福晋和乌雅格格的车先过去,咱们一会儿先去趟大栅栏那边儿,我有些事和炫彩坊的大掌柜商量。”
炫彩坊的大掌柜白夫人白娇,亦是诗兰的老熟人了。
诗兰猛地听尔芙提起要去炫彩坊那边儿,不禁有些好奇道:“主子,怎么今个儿突然想起要去炫彩坊那边儿,难道是炫彩坊那边儿出事儿了?”
“德妃娘娘不知听谁提起炫彩坊新出了一款桃花粉,据说是色白如玉、细腻如霜,且上妆完整、不易脱落,她想要试用看看,但是这款桃花粉恰好不在内务府采买的范围内,她让我过去瞧瞧,有就多买两盒,等赶明儿进宫请安的时候带进去,这种事儿,不好经其他人的手,我又正好闲着,便过去瞧瞧呗。”尔芙笑笑,轻抿了一口凉茶,柔声将自个儿去炫彩坊的原因和诗兰说了个清楚。
说完,她又好似有些疑惑的摇摇头,对着诗兰招招手,示意诗兰附耳上来。
诗兰不明所以,却也不敢迟疑,忙附耳上前,直听得尔芙低声问道:“你一直是负责府里和白娇联络这事儿的,你可曾听说炫彩坊有什么新出的桃花粉,为何我从未听说过这件事呢?”
是的,即便是尔芙现在改名换姓,但是炫彩坊还是尔芙的产业,白娇亦还是白娇,每次炫彩坊有新品上市,白娇总是要让人送些进府的,但是德妃娘娘口中这种在京城热卖月余的桃花粉,尔芙却是连听说都没听说过,不然她也不可能等到德妃娘娘亲自开口找她要,早早就安排人送进宫去给德妃娘娘享用了,正因为这些许疑惑,尔芙才会选择亲自跑一趟炫彩坊。
这桃花粉不但是尔芙没听说过,诗兰也是全然不知,这就让尔芙更加糊涂了。
不过这种疑惑,并没有困扰尔芙多久,当她的马车停稳在炫彩坊总店的门口时,她也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就在炫彩坊的对面,一家和炫彩坊的布置相差无几的铺面上,明晃晃的挂着一块冰裂纹的青花瓷招牌,招牌上大大的三个字,让尔芙有种李逵遇到李鬼的荒唐感觉。
妶彩坊,一个近乎于百分之八十相似度的招牌、名号,同样是镶嵌玻璃的镂空雕花大门,内里亦是一侧摆着几张内嵌铜镜烛台照明的玻璃柜台,一件件精雕细琢的发簪首饰摆在其间,一侧亦是整面墙的水银镜子,前头摆着刷粉漆画云雾纹的柜台,里面是一个个精致得珐琅彩粉盒,唯一和炫彩坊有区别的就是门口贴着的一张很接地气的红纸,上就写着大大的桃花粉字样。
这就是传说中的山寨盗版货啊!
“诗兰,你别跟着我进去了,拿着银子去对面逛逛,把他们店里有的胭脂水粉都买过来一份,我倒要看看这妶彩坊是个什么玩意儿!”自个儿投资开设的炫彩坊好不容易把限量品的概念灌输到这个时代的贵妇心里,这山寨的妶彩坊就跑出来挖墙脚,尔芙如何能够不怒,她没有让随行护卫的兵丁过去砸店封铺,便已经是她的个人修养够好了,但是她还是对这个妶彩坊没有半点好感,说起话来,自然是不会客气了。
诗兰忙应是,将扶着尔芙进店的差事让给了身后跟着的怜儿,扭头往妶彩坊走去。
尔芙的车驾在炫彩坊门口才停稳,在二楼招待贵客的白娇就已经得到消息了,她忙将手里的活儿交给其他侍女负责,含笑迎到门口,正好瞧见尔芙支使着诗兰过去妶彩坊摸底,她笑着上前,屈膝一礼,柔声问安道:“雍亲王福晋吉祥,民女给您请安了!”
不与百姓争利是康熙帝的金口御令,所以虽然官宦权贵是人人在外都有产业,却各有各的代言人,没有任何一个人敢明晃晃的打出背后金主的招牌,但是京中的那些明眼人就没有人不知道这炫彩坊的主人是雍亲王,全在于替炫彩坊打广告的人,皆是宫里的娘娘们,正因为如此,这些年也没有人敢来找炫彩坊的麻烦,更别提是这样明晃晃的挖墙脚行为了。
当然,在外面的时候,白娇也不会故意显示自个儿和尔芙之间的密切关系,便如此时,尔芙亦是一脸冷淡如常的抬抬手,如同寻常客人似的迈步进店,笑着对白娇打着招呼道:“起吧,里面说话。”
进了店门,尔芙和白娇径直往一侧的楼梯走去,直接就上了二楼。
二楼尽头一间挂着非请勿入牌子的雅间,这是专供尔芙使用的雅间,即便是店里贵客都铺排不开的时候,也不会有人敢将客人领到这个房间来。
一来是这房间的主人是尔芙这位东家,又地位超然。
二来是这房间里的摆设太过恶俗,入目皆是粉色。
虽然这上上下下的女伙计就没有一个人不喜欢充满甜美气息的粉色,却也没有一个人会喜欢这么一间入目皆是粉色的房间,更没有人愿意承认这赫赫有名的炫彩坊幕后东家是这样一位喜好恶俗的主儿。
这话绝不夸张,这处雅间里,上到层层垂下的轻纱垂幔是粉色,下到绣墩上的软垫是粉色,连遮住妆台铜镜的那层薄纱,亦是粉色,除此之外,还有数之不尽的粉嫩嫩靠垫、抱枕等物,这满屋子的粉色就如同是大喜新房的那满目大红一般,但凡是个喜好正常的人都很难以会喜欢上这样一个房间吧,但是尔芙就是其中最大的另类。
她不是不知道这种太过粉嫩的布置有些lo,只是她心底有个还未长大的小公举,但是这也是因为这处雅间是她的私人领地,不然她也不敢直面内心的将房间布置成这样。
站在挂着锁的雅间门口,白娇收敛起脸上的浅笑,深吸了口气。
即便她不是第一次来到这个雅间外,她也不得不承认这房间里的粉色是那般迷人,但是每每想到要走进这样一个房间,她总是有种不知道该从哪里吐槽起才好的感觉,不过即便如此,当她真的推开那扇被铜锁紧紧锁着的房门时,嘴角还是忍不住地抽搐了几下,因为这房间里的颜色,真是太粉嫩了。
“坐吧。”尔芙倒是挺喜欢这种被粉色围绕的感觉,她浑身放松地深陷在粉色的抱枕和靠枕之中,满脸随意地指着身侧的软枕,招呼着还站在门口的白娇进来说话,同时还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了一条镶嵌着荷叶边的锦被搭在腿上,这雅间里是有地龙供暖,但是总是空着,猛然一进来,还是会觉得有些凉飕飕的。
白娇闻言,微微愣神,随即也就甩了脚上穿着的羊皮小靴,只穿着一双淡白色的布袜子,迈步来到尔芙的身边儿,学着尔芙的样子,直接将整个人都瘫在了软枕里。
“对面那家妶彩坊是什么人开的?”尔芙接过怜儿送上的热茶抿了口,笑着问道。
“明面上的东家是江浙人,一个叫侯景任的风流书生,背后的东家很隐蔽,我托人问过几位老主顾身边的婢女才问出来,也不是外人,你府里的侧福晋乌拉那拉瑞溪,之前光是修缮铺面就花了有半年时间,才开业有两个月吧,你也看见了,对面那家店的风格和咱们炫彩坊的风格很像,但是所有商品的价钱便宜了两成。
不过你也不必太在意,这新开的铺子是抢了咱们炫彩坊不少生意,但是贪图那两成便宜的客人多是些富而不贵的商户人家女眷,这些客人最爱做的事儿就是占便宜,为了点赠品都能斤斤计较,没了她们,反倒是更显得咱们铺子的高品位了,留下的都是更在意体面的官宦夫人,这不也正是你经常说起的那句高端大气上档次的体现么!”说起对面的妶彩坊,白娇的脸上流露出了几分嘲讽之态,满眼鄙夷的笑着调侃道。
“你说对面那铺子的东家是乌拉那拉瑞溪,那倒是有意思了!”尔芙闻言,抬头从窗户瞧瞧街对过儿那家妶彩坊的门面,有些惊诧的低叹道。
不得不说,她从未想过挖自个儿墙角的人会是自个儿府里那些恨不得将自个儿扒皮抽筋喝血吃肉的情敌,但是她也并不意外,因为她相信有着四爷这位冷面王坐镇,便是再胆大妄为的人都不敢来仿冒炫彩坊做山寨货。
不过一想到乌拉那拉瑞溪在府里和自个儿抢男人,在外面又和自个儿抢生意,她这心里就说不出来的别扭,亏得她还觉得乌拉那拉瑞溪是个不错的妹子,进了府不想着争宠,反而对先福晋乌拉那拉氏留下的弘晖阿哥甚好,比起亲生额娘都不差分毫,觉得乌拉那拉瑞溪是个性格温煦且恬静,如果说要拉拢谁做自个儿的联盟,那乌拉那拉瑞溪是第一人选,但是现在她却对乌拉那拉瑞溪大为改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