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康城内,许多骑兵策马在大街上缓缓前行,手持露布(布帛制旗帜),连同随行同伴一起不停高声喊着:“官军大捷!官军大捷!”
所过之处,呼喊声引得街坊纷纷露头出来张望,有识字的人看着官军手上的露布,喃喃念着上边的大字:官军大捷,俘获无算。
简单的八个字,让许多百姓激动得雀跃不已,虽然官府盘剥得厉害,但比起凶神恶煞的北虏来,总要好上一些,官军打了胜仗,那么北虏就会被挡在建康城外,所以大家就安全了。
平民百姓的想法很简单,好死不如赖活着,北虏若进城极有可能大开杀戒,那他们还不如在官府治下苟延残喘,所以官军大捷,许多人都由衷的高兴。
当然也有人怅然若失,因为他们还等着周军入城,赶紧箪食壶浆迎接王师,以便从此改变命运,在新朝廷里有个好位置。
如果陈军没有续保战绩,那么看来周军确实败了,所以早就准备好“迎接王师”的他们,还得再观望下去。
但这些人只是少数,临近黄昏,整个建康城都被露布飞捷带来的好消息弄得沸腾起来,不知道有多少人彻夜难眠,不知道有多少人又给佛祖烧了多少炷香。
台城,皇宫内临仙阁,陈国天子陈叔宝沐浴更衣后,兴高采烈的用晚膳,他已做了决定要好好犒赏官军将士,待得北虏退却,还要将建康城里所有佛寺的佛像重镀金身。
“建康果然有王气护佑,让北虏止步于城池之外!”
“蒋山的北虏完蛋了,新林的北虏,也待不了多久!”
“待得把他们赶回江北,朕要派兵收复江州!”
陈叔宝面色红润的说着,近侍将食案撤下,贵妃张丽华在一旁泡茶,还有几位宠妃亦在旁边说着吉利的话,官军击退北虏,她们也很高兴。
万一建康沦陷,她们就要被对方掳去,遭遇不知道会有多悲惨,所以还不如在皇宫里当嫔妃来得快活。
张丽华将一杯泡好的西阳春奉上,随口问道:“官家,如今官军已经收兵了么?”
“不不不,不能收兵,孔爱卿派人回来禀报,说要乘胜追击,他们已攻下蒋山的周军大营,缴获辎重、兵器无数,现在要连夜追击,让这些北虏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陈叔宝很高兴,抿了一口茶后,手舞足蹈的长篇大论:“朕当初任命施爱卿、孔爱卿为监军,还有人说他们不知兵,所以难当重任,现在呢?看看,孔爱卿指挥官军大败北虏!”
“官家慧眼识英才,自然不是那些目光短浅之辈能够比的。”
“哼哼,孔爱卿昨日极力主张出战,还有人欲言又止,他们不说,可朕都知道他们要说什么!”
陈叔宝已经忘了不久前他还在懊悔,后悔听了孔范的主张,命官军出城与周军决战,张丽华肯定不会说破,当然,若是那不解风情假正经的沈皇后在此,恐怕就要出言讽刺了。
一名宦官走近,将一封书信交到陈叔宝手上,张丽华只见他看了之后忽然脸色一变,但紧接着表情变幻莫测,最后叹了口气,将信放到旁边的火烛点燃烧掉。
张丽华是个聪明人,不会追问那信里写了什么,其他嫔妃自然也不敢多嘴,陈叔宝恍惚了片刻,忽然问道:“爱妃,茶呢?怎么没了?”
“啊,臣妾一时走神,还请官家恕罪。”
“无妨无妨,爱妃赶紧沏茶。”
看着张丽华沏茶,陈叔宝有些失神,方才监军孔范派人送来密信,向他禀告一件事:今日决战,骠骑将军萧摩诃有异状,似乎有临阵倒戈的企图。
这个消息,让陈叔宝的心突突突跳起来,若是换做往时,有武将涉嫌谋反、反叛,他绝对会当机立断夺其兵权,然后再采取进一步措施,可如今,他却有些迟疑。
因为陈叔宝问心有愧。
骠骑将军萧摩诃续娶的娇妻,真的很不错,一想起那妙曼的身躯,陈叔宝只觉回味无穷,前几日得知周军进占蒋山,他急得六神无主,眼见着江山就要丢了,便想着大祸临头前及时行乐。
萧摩诃的娇妻,他早就得手,只是后来忍住了没再持续下去,毕竟萧摩诃的地位非比寻常,可那日他要及时行乐便想起了这个美人,以张丽华的名义招其入宫,春宵一夜美妙无比。
想来萧摩诃已经察觉此事,所以今日在阵上有些异常,陈叔宝做贼心虚,没有杀伐果断。
今日战况详情,他已经陆续得知,萧摩诃在后来的作战中表现不错,所以....
反正那一晚后,美人便出宫回府,既然萧摩诃没有做出什么实质性的举动,以如今的形势,他也只能对孔范的密告置若罔闻。
大敌当前,把萧摩诃办了恐怕会扰乱军心,况且即便是寻常百姓家,也得养一条狗看门不是?
。。。。。。
“孔兄,你觉得官家会不会把那姓萧的除掉?”
“这很难说,官家的心思,有时真的难以捉摸。”
“不如,我安排一下,找几个人出首,告那姓萧的私通北虏,意图于今日阵前倒戈,只是官军占了上风才作罢...要书信有书信,要口供有口供!做成铁案,把那老匹夫满门抄斩!”
“施老弟,不要紧张,凡事都要分个轻重缓急,先把北虏赶跑再说,来来来,喝茶喝茶。”
军营里某处营帐,孔范正和施文庆密谈,他们两个是天子心腹,均为监军,孔范负责监督出战的官军,而施文庆负责监督守城的禁军,顺便提防宗室造反。
然而本该在城里坐镇的施文庆,却连夜跑到外廓处的军营,找孔范商量要事。
首先,要对付今日在阵上表现异常的萧摩诃,施文庆早就看此人不顺眼,欲先除之而后快,不过孔范虽然向皇帝告了黑状,却不想在皇帝下决定前贸然动手。
此事稍后再说,施文庆急匆匆跑来这里,还有更重要的一件事情要做。
“孔兄,那个于仲文果然有两下子,依你看,接下来...”
“我觉得,这个于仲文是个妙人,不如让他进来,你看一看?”
见着施文庆点头,孔范拍拍手,片刻后帐外转入一人,却是今日立下大功的于仲文,他身着铠甲,风尘仆仆,虽然面色疲惫,但双目依旧炯炯有神。
于仲文十分恭敬的向面前两位行礼,这让施文庆感觉不错。
“于将军今日表现不错嘛,坐。”
“上官在此,末将不敢坐。”
“于将军,怎么今夜不和其他将军一起追击北虏?”
“末将并无领兵实职,只听孔尚书调遣。”于仲文的姿态放得很低,“追击北虏之事,自有孔尚书安排。”
施文庆再度打量了一下于仲文,隋国灭亡之后,有些文臣武将渡江投奔陈国,于仲文只是其中不起眼的一个,所以他一直都没正眼看过这条丧家之犬。
结果对方竟然向孔范毛遂自荐,现在看来,还真是个人才!
“于将军,如今官军大败北虏,接下来该怎么谋划,你有何高见?”
“上官,末将对朝廷形势不太清楚,不敢妄言,还请上官提点一二。”
施文庆微微一笑,他对于仲文的表现很满意,孔范说得对,这个人是个妙人,识时务,知道摆正自己的位置,不枉费他连夜赶来这里。
丧家之犬,那就要有丧家之犬的觉悟!
不要老想着在隋国时地位如何如何,现在,你,只能当我们的一条狗!
“于将军今日杀敌辛苦,先回去休息,日后还得要多为朝廷效力呀。”
“末将告退。”
待得于仲文离开,施文庆惬意的抿了一口茶:“孔兄,你打算怎么用这个于仲文?”
“看看,看看,说错话了不是?”孔范指了指施文庆笑道:“是我们怎么用这个于仲文。”
“对、对、对,是小弟说错话了...”施文庆也笑起来,笑得异常开心,他和孔范私下以兄弟相称,对方年长些,便是“孔兄”了。
他和孔范不知兵,但受官家任命分了些兵权,领兵出征总得打胜仗才能堵上那群老匹夫的嘴,在官家面前说起军略也能头头是道。
然而两人平日里以权谋私,身边一群人玩阴谋诡计、党同伐异可以,真要行军布阵就是睁眼瞎,带兵打仗时根本就靠不住。
所以需要有真才实学的人做参谋,能帮他们打胜仗,这样到手的兵权才能抓得牢,才能压住那群老匹夫,但又得提防这个人翅膀硬了飞走,也就是说此人必须好控制。
有了侯景的前车之鉴,北朝南逃的武将,不会再在南朝得到重用,即便再有才能,也只配做一个招幌,所以主动找孔范毛遂自荐的于仲文,如今是最好的人选。
于仲文看起来确实有韬略,而身份又决定了他在陈国无法得到重用,这样的人,正是施文庆求之不得的。
“孔兄,劳烦你让他这几日拟定几个退敌条陈,过几日,小弟可是要向官家面呈的,省得那些老匹夫成日里聒噪!”
“好说,好说!”